“求诗于书中,得诗于书外”,这一命题本身,要求我们在书本与生话的关系上,要弄清谁是第一性的谁是第二性的、这样一个带根本性的问题。
旧时代的文艺理论家,由于时代和世界观的局限,不能明确认识和正确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在与此有关的一些问题上,往往纠缠不清、议论纷纭。
袁子才在《与蕺园书》中的一个意见,正好涉及到这个问题。袁枚写道:“胸多卷轴者,往往腹实而心不虚,……刘贡父笑欧九不读书,其文俱在,远逊庐陵,亦古今之病也”。 笑欧阳修不读书的,在文学史上,不仅刘贡父一人。据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引《西清诗话》:“欧公嘉祐中,见王荆公诗:‘黄昏风雨暝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笑曰:‘百花尽落,独菊枝上枯耳’。因戏曰:‘秋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看’。荆公闻之曰:‘是岂不知《楚辞》夕餐秋菊之落英?欧九不学之过也’。”(《中国历代文论选》下册)可见大文学家王安石,也笑欧阳修不读书。
其实,在我看来,欧阳修在文学上所闹的笑话,并不在于他没有读书,而恰恰在于他只“求诗于书中”,而未能“得诗于书外”之故。即是说,他只看到诗人书中所写之菊,而未能观察到现实生活中,不同地区菊花开落的不同状况,而只是从书本出发,一概而论。正如袁枚所言,“胸多卷轴者,往往腹实而心不虚”。欧阳修的笑话,在于他既没有对现实生活进行如实的观察,而又自以为是。他不能“得诗于书外”,是理所当然的。王荆公只指摘欧阳修“不知楚辞‘夕餐秋菊之落英’”一语,同样没有说到点子上。
我认为,欧阳修不是没有读过《楚辞》,也不是不知道,“夕餐秋菊之落英”。这从欧阳修在自己的诗文中屡引《楚辞》中的成语、典故一事,可以清楚地看出。如他在《泷冈阡表》中所写第一句:“呜呼,惟我皇考崇公……”这一句中的“皇考”,就出自《离*》“朕皇考曰伯庸。”又如他在《啼鸟》一诗中写道“可笑灵均楚泽畔,离*惟悴愁独醒”等,可知他是读过《楚辞》而且熟悉它的。但是欧阳修没有把他所已读和他所未见联系起来考虑。用今天的话来说,他读书没有联系实际。他只知《楚辞》中有秋菊落英,而未能观察到现实中同样有秋菊落英。说来说去,他的毛病,仍在于只“求诗于书中”而未能“得诗于书外”。
袁子才一方面提倡“求诗于书中,得诗于书外”,而另一方面,他又称引那些只读书不联系实际的文人故事。这是自相矛盾。袁子才有些意见往往不能自圆其说,此其一例。关于这,郭深若已在他的《读随园诗话札记》中清楚地指出过了。
(曾用郑喜林、qs66ds名字发表过)
-全文完-
▷ 进入肖旭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