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闭上眼睛,我看到我自己(14)my199771

发表于-2005年04月15日 下午5:28评论-1条

四、迷失的蜻蜓

6

阿花是个哑巴。没有人知道阿花是哪里人,听阿毛说,阿花是工头带回来的。

工地上都是男人,无论怎么地方,都不能只有男人而没有女人,也不能只有女人而没有男人。没有女人的工地,男人们在空闲时都去找女人。工地上男人去找的女人,是所有那一行业中最差的,档次最低等的,都是那些没人光顾的小美发屋,是广场上涂着劣质化妆品打扮妖艳如同魔鬼般的女人。基本上,这些女人也清楚,她们比不上那星级酒店里有身材高文化,又年轻漂亮的女孩,她们都是半老余娘了,她们的皮肤已经没有一丝的弹性、润泽。于她们这样的年纪,对男人已经没有任何地吸引力。如今,却还为了生活而操劳奔波,她们的憔悴可想而知了。她们都是有丈夫和小孩的人,她们都是贤妻良母。她们有的出来干这一行,丈夫也是知道的,但也只能睁只眼让着她们出来,自己蹲在墙角不停地抽劣质烟看时间;也有一部分是瞒着丈夫出来的。

昂贵的进口街灯,也跟国产的一样明亮耀眼,街上行人匆匆,在这匆匆人行中,她们总是站在广场或公园旁的一拐角处,在路灯刚好照到的地方摆弄笨拙的姿势,一双眼睛则在行人中搜索猎物。而行人中,那些身穿老土,却打着摩丝,身上还散发着香皂味的就是她们的猎物。不用想,那些人都是民工,他们也是出来找猎物的。于是,她们便风情万种地迎了上去,然后成对的消失于拐角处。

价钱是无须再讨还了的。也不怕做了之后,对方少给或者不给钱。且解决问题也很简单,就在公园阴暗处,一棵树后,一块草地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言语,确定四下没有可疑的人之后,双方就直奔主题。完事之后,男的交了钱,女的接过钱连看也不看放进裤袋里——这是她们比那些在酒楼里做这等事的女孩值得骄傲的地方,虽然她们的价钱低,但至少比较有安全感,而不象那些在酒楼或星级酒店里的那些小姐得担心完事了对方打个欠条。更倒运的,自己没心情,然人家手里拿着枪逼。那黑乎乎的枪口对着自己,手脚都发抖,哪有不从的,唯有任人家摆布了。若不然,钱没赚到没什么,连命也搭进去可就惨了。何况,自己死了也是白死,人家随便找个拒捕或枪支走火的理由,就可以逃脱法律的惩罚,依然活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糟糕点的,挺多也是丢了饭碗而已,至于蹲监狱,呵呵,下辈子他也成我一样去吧——然后各自拉整衣服,如两不从相干从没认识过没一丝干系的人般从树后走了出来,从黑暗中走向光明,然后消失于黑暗中。女人回到原栏杆处,等待着第二个猎物,男人则心满意足地回工地。

有一段时间,民工们都不敢出去了,只能在工地上看黄蝶。一边看黄蝶,一边骂那位多事的记者。真是没良心的,他自己吃饱喝足了,不让咱们过日子。因为有居民反映到媒体那,某某区是“流莺”们出没的地方,那么多的民工涌到那里,让那里的居民没有了安全感,于是便找个民工种种行为严重地损坏了h城精神文明的理由告发到记者那。消息灵通的记者就马上扮做民工,来到了某某区。果然,记者所碰到的如居民反映的一模一样,甚至还要严重,抽身逃开让他做噩梦的女人纠缠后,他坐在舒适的家里,泡上一杯名贵茶,开始连夜赶稿子,第二天,一条醒目的标题“文明城市中的肮脏地”出现在报刊的头条上。报道出来了,公安等所有的执法部门立马出现在某某区,使得整个某某区全都是穿制服的,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是穿制服的是不是吃错药了,也来这种地方,素质也太低了吧。

警察抓了好多人,不过,收了钱后,也就全都放出来了。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钱不能通神,但却可以买到许多东西。那些东西包括善良,伦理道德,爱情。生意没得做,倒反贴进了不少冤枉钱,接下来的日子,就省着点了,一心盼风头过,以便加倍地赚回丢去的票子。

“妈的。那记者什么不去写那酒楼里的。那比我们这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你是傻子呀,也不想想,能住星级酒楼里都是些什么人物呀。那可都是记者惹不起的呀。记者也是人呀,也要吃饭的,丢了饭碗,那可就惨了,说不定还沦为跟我们一样低等呢。”

记得工头带阿花回来时,阿花脏脏的,瘦瘦的,两眼躲躲闪闪。如今,却不同了,阿花干干净净的,不但丰润了,且两眼看人一点儿也不害羞。

阿叔这一工程队里总共14个男人,阿花是队里唯一的女人。除去阿毛外,阿花是属于那13个男人的。大家都爱阿花,不让她干体力活,连饭也不让她做,只是让她给大家洗洗补补衣服。阿花吃的必定是好的,即使在很困难的时候,阿花的碗里也不能没有肉。对于那些平日里不讲究卫生,刷牙洗脸就象要他命的,却都在与阿花共枕前自觉地刷好牙,冲洗干净。有的怕阿花嫌他不干净,还洗了又洗呢,整整擦完一块肥皂。因此,阿花可说是队里的女皇,如母系社会里的女领袖,那13个男人都是她的臣民,对她无半点不敬。

我问阿毛,你难道不喜欢阿花吗?不想跟阿花睡吗?当然喜欢,当然想了。你看看她那嘴唇,让人看了就想直亲个够,阿毛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

“是阿叔不让我的。阿叔说,‘阿毛你年纪还小,等你长大后成了家再说。’我当然要听阿叔的话了。等我凑够了娶女人的钱,我就找一个象阿花那样美丽善良的女孩。到那时我再也不出来了,而是一辈子地守着她,爱她。”

“那你呢?”

“我?我什么呀?”

“你什么还不娶女人呢?你不小了吧?”

“我……”

我什么还不娶女人呢?我什么还不娶女人呢。我没有想过吗?我想过了,可是为什么不娶呢?

“是不是没有钱呀?那我们从今天开始,比哪个早娶到女人。输的那个请客上一回馆子,你看如何?晴哥。”

“等娶到女人再说吧。到时候我在哪你可能都不知道呢。什么请呀。”

“你说的倒也是。阿叔说,你只是没地方去了,暂时住在这罢了。”

我跟阿叔没多久,就离开了他们。是阿叔要我离开的,阿叔说,若让我再呆下去,可就会耽误了我的前程。在回头看工棚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阿花,她坐在大家专门为她买的椅子上,周围挂晒着她洗好的衣服,明媚的阳光罩在她的身上。阿花见我看着她,指了指洗干净的衣服,甜甜地笑了。那笑,如同蒙娜丽莎的笑。

阿花是不幸的。阿花是最幸福的。

幸福不是一个定义,也不是一个公式,而是一种感觉,一种让别人觉得快乐,自己流泪的感觉。

7

蜻蜓不停地在水面上飞,不断地往水里冲,可是,它脚才碰水,就又得飞着离开了。蜻蜓是在水里出生的,水是它的第二个生命,然而,在蜻蜓有了翅膀之后,就再也不能到水里去了。蜻蜓应该是很眷恋水的,要不然,它就不会不停地往水里冲。永远不能再回到水里去的蜻蜓会懂得伤悲吗?或许蜻蜓没有眼泪;或许蜻蜓明白,得到了终将会失去。它在有拥有天空的同时也就失去了清冽之水。失去的固然伤痛,而若一味沉浸在失去的伤痛里,忽视了现在拥有的,那可连现在拥有的也会失去的。于是,蜻蜓就不停地扇动翅膀,在灿烂的阳光下飞呀飞。

我小时候最爱哭,眼泪汪汪地流,长大之后,我的长辈们都这么跟我说,我是全村哭得最厉害的,可以不吃不喝地哭上一整天。可是,后来我就很少哭了,等到我上了中学之后,就再也没有流过眼泪,即使在爱我的奶奶外婆离我而去的时候,我都不流一滴眼泪。我不知道,那时我为什么都不哭,都不流泪,难道是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吗。但在玉儿说她爱我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却轻易地流了出来。那一刻,是我有生以来觉得最幸福的,虽然玉儿最终离开了我。

离开阿叔后,我换了几个工地,直到我亲眼看见我那湖北的朋友在我眼前往下坠,睁着眼睛带着未了的心愿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离开了他的亲人,离开了我,在那短暂的瞬间,我才强烈地想着要离开工地。期间,我也不是不想着离开工地,而是怕,怕再被骗进黑厂。我也曾想过要回家,坐在村后山看日落,听牛哞哞叫唤下落的夕阳,同伙伴们在小河里嬉戏弄水,使得彩霞片片破碎。可是,我不敢。看着镜中日见苍苍的自己,眼角堆起的皱纹,无助孤单地影子,我不敢回去。因为,我怕母亲见到我寒酸落魄乞丐般的样子,怕看到她浑浊的眼泪,坐在剥落门口前光滑的石块上一把鼻涕一把鼻涕地重复对别人说自己什么就那么命苦,养了这么一个儿子,却让宋家绝后。

几件衣服,一个背包,我如孤魂野鬼般在h城行走,从西边到东边,从这条街到那条街。我不知道到底走了多少条路,经多少个十字路口,转了多少个弯,离开那工地有多远了。只见一栋栋高楼走向夕阳,又一栋栋迎面走来,还有车流,人群,一切好象都在改变着,一切好象都没有变。抬头看看天,不知何时,星星已经挂在头顶,正调皮地对我眨眼。看着一闪一闪的星星,我好象听到故乡小河流水丁冬声,猫头鹰的咕咕叫声,狗犬声。小庭院里,我靠在奶奶的腿上,听奶奶将关于狐仙的故事。为什么所有美好的爱情,结果都是凄惨让人伤感泪流。梁祝,牛郎织女,林黛玉,难道,冥冥之中一切都早已注定了吗?

行人越来越少,热闹的酒吧里,走出一个结领带的男子。他喝多了,一步三晃地,才走没多远,便倒头摔倒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个死人。唯一与死人不同的是,他嘴里还清楚的吐着这么几个字“欣儿,你别走。求求你不要离开我。”那男子念着欣儿的名字,四肢张开的躺在大街上沉沉睡去了。睡梦中,他是否与他爱的人在一起?而他所思念的女人,在那一刻,也在想念着他吗?还是跟另一个男子一起?不过,他比我好多了,至少,他能借酒消愁,喝醉之后不醒人事地躺在大街上。我呢,在玉儿离开我的时候,我却没敢求玉儿留下来,因为,我知道,我无法给玉儿物质上的幸福。我只能笑着对玉儿说,“亲爱的玉儿,祝你幸福快乐!”躺在床上,我什么也睡不着,我头脑清醒着呢。

玉儿搭车走了,消失于车流中,我的笑容依然在,而那时,强忍的泪水溢出眼框,滑过我粗糙的脸颊,滴落,没有声息。那天,我也很想痛痛快快地醉一回,以便醒后能够忘掉一切。可是,我却只能呆在租屋里,让昔日玉儿的音容在我的记忆深处放纵。

有一颗流星划过。

天快亮了,这是黎明之前最宁静的一瞬。我在一紫色玻璃门窗前停下,门里站着一个人,一个背着背包的矮小且驼背的男人。那个男人头发乱槽槽的,如同乌鸦巢,眼睛深陷呆滞,嘴唇紧闭象时刻忍受着痛苦,长长的脸木木的,毫无表情。那个男人是谁,是外星人吗?要不,怎么那么地丑,如同恶鬼般。我瘸着走开,那男人不见了。

太累了,躺一会儿吧。用背包枕头,我躺在桥下一长椅上。

学校操场上,杂草丛生,十几个娃娃在嬉闹,有的捉飞来飞去地蜻蜓,有的在抓蝗虫,……破烂的教室边,一老头手了拿着把光亮的小铁锤。钟声响了,伴着上课了啰的叫喊声,娃娃们便全都慌忙地朝教室跑。明亮的教室里,褪色的黑板前,老师在演算,课堂下,有的在完蝗虫,有的在玩蜻蜓,有的在叠纸飞机,……

“宋晴,你来回答,二减一等于多少?”

一脸圆圆的,一双黑眼睛忽闪忽闪的小男孩站了起来,胆怯地看着老师,低头摇了摇头。

“不会。不会那你刚才什么不听。把你的手伸出来,看你在玩什么。”

一只蜻蜓,一只被撕断翅膀的蜻蜓在小男孩胖胖的手里挣扎,掉落在地,蜻蜓奋力地扇动那仅剩下一半的翅膀,然无论如何它怎样的用力,却再也飞不起来了。

“上课不专心,就知道玩。平时老师是怎么教你的,要从小奋发图强,树立远大理想,好好念书,跳出农门,要不然,你只有拍牛屁股的份了。”

“老师,我长大了不要拍牛屁股,我要象蜻蜓那样自由自在披着阳光飞,飘忽地飞。”

“哈哈——”

“哈哈哈——”

几阵哄笑,笑得小男孩窘得无所措。

远处传来笑声,我睁开眼睛,天已大亮。一男一女正朝我这方向走来,他们靠得那么地近,一定是情侣;他们笑那么的高兴,一定的碰上了好事。就在我翻身想起时,我看见了手背上的蜻蜓。蜻蜓一动不动地,可能它还在睡呢。

一轿车飞过,驰起一阵风,蜻蜓扬开翅膀,飞过我头顶,飞过街道,消失于楼群中,不见了。那时,天空落着几滴雨,滴在我扬着的脸上,涩涩地,如眼泪。那是谁的眼泪,是上帝吗?上帝为什么哭了?是为我吗?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擦去脸上的雨滴,抓起背包,融人流中。

写于鬼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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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共[1]个
流萤-评论

现实让人悲伤!你不加修饰地让现实再现,让人看了伤心。
  【残雪 回复】:伤心了就好。伤心之后,也就看到了希望。 [2005-6-21 16:54:09]at:2005年06月06日 下午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