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秋天的时候，二十六岁的钟伟在姑妈的安排下，开始和一个名叫萧湘的女孩约会了。

这是生性腼腆的钟伟第一次谈恋爱，面对花枝招展的女孩，他难免会显得有些羞怯和拘谨。交往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欣喜地发现萧湘不仅模样长得令人赏心悦目，而且谈吐优雅，举止大方，这使他的心里对姑妈充满了感激之情。

钟伟一边真心实意地和萧湘相处，一边寻思自己的年龄已经不小了，打算寻找一个机会向萧湘吐露想要结婚的心愿。

然而就在这段时间里，萧湘的前男友何屹正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想方设法地通过各种途径打探这对情侣的消息。当他了解到钟伟只是一个从农村来的老实本分的小伙子时，他忍不住地嘲笑起萧湘来：“我原本以为她和我分手之后，会去找一个比我强许多的男朋友，没想到她居然找了一个乡下人。”

可是，钟伟对何屹在背地里所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直到那个秋意深浓的星期天下午，何屹驾驶着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悄悄地来到他的住处，和他作了一番长谈之后，他这才对萧湘的过去有所了解。

那天下午，钟伟经过短暂而甜美的午睡之后，穿上新买的浅灰色西服，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的棕色皮鞋，精神饱满地走出家门。他准备到街口的小商店里买一箱方便面，然后顺便去公用电话亭给萧湘打一个电话，约她在傍晚时分去河边的绿化带散步。他神采奕奕地走到巷口时，一眼便看到那里停靠着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里面坐着一个面皮白净的陌生男子，一边悠然地吸着香烟，一边朝他颔首微笑。让他感到非常意外的是，当他的目光和陌生男子相遇时，陌生男子突然用十分洪亮的嗓音叫了他一声，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惊愕不已地看着陌生男子推开车门，面带微笑朝他徐徐走来。

“你好，钟伟！”陌生男子彬彬有礼地伸出宽大白皙的手掌要同他握手。

明媚的阳光投射在陌生男子白净的脸庞上，他看上去斯文儒雅，薄薄的嘴唇像女孩子一样又红又润。

“你好！请问，”钟伟两眼认真地端详着他，小心谨慎地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陌生男子微微一笑，很随和地说：“我想和你谈一件关于萧湘的事情。我叫何屹，是萧湘以前的男朋友。”

钟伟顿时大吃一惊，脸刷地一下白了，站在那里犹如泥胎木塑般纹丝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神色慌张地嗫嚅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是萧湘以前的男朋友呢？”

何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脸色苍白的钟伟，抬起手摸了摸又高又直的鼻子，然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绿色的皮夹，又从皮夹里取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用手指夹着递到钟伟的面前。钟伟困惑不解地看了一下纸片，又看了一眼始终面带微笑的何屹，迟疑了一下才接了过来。原来这是一张经过裁剪缩小了的彩色照片，照片上是化了淡妆的萧湘满面笑容地依偎在何屹的肩膀上，那种笑容是一切热恋中的女人所共有的甜美而幸福的笑容。

“那么，你想和我谈什么呢？”钟伟的嗓音因为心里有着难言的痛苦而变得发颤，他目光呆滞地望着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

此时，他站在风度翩翩的何屹面前，莫名其妙地有些自惭形秽了。

何屹环顾了一下四周，撇了撇湿润的嘴唇，声音低沉地说：“站在这里说话，好像不太方便吧。你瞧有人朝这里看哩。”

经他这么一提醒，钟伟也朝四周看了一下，看到几个不太熟悉的邻居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于是他没好气地说：“那就去我那里说吧！”

钟伟很不情愿地领着何屹往他的住所走去，一面寻思何屹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呢，他看上去道貌岸然，却显然不是一个容易应付的人。钟伟的住所是这条巷子里，一长溜构造简易的出租房中的一间，这些出租房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在门窗的大小和颜色上稍微有些区别。一踏进那间因为光线不足而显得有些阴暗的小屋，钟伟立刻听到身后的何屹用鼻孔发出了轻蔑的笑声，他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转身对何屹粗声粗气地说：“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我还有事情要出去办哩！”

何屹却并不急于同他说话，他站在这间明显有一股潮气的小屋中央，漫不经心地朝四下扫了一眼，脸上现出不屑的神情，然后他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来劝你和萧湘分手的，因为我还想同萧湘和好。”

说完他观察了一下钟伟的反应，他注意到钟伟始终在躲避他的目光，于是他继续说下去：“你大概不知道吧，萧湘曾和我谈了四五年的恋爱，本来我们也就只差领结婚证书了。”

钟伟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颗心紧缩起来。

“你是否知道萧湘为什么会和你谈恋爱吗？”何屹目不转睛地望着钟伟，像是随随便便地问了一句，他看到钟伟茫然地摇了摇头，就笑眯眯地往下说，“关于你的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了，听说你是从农村来的，在北方的一所大学里读过书，现在你在一家医药公司上班。在我们这里，你除了一个在医院工作的姑妈之外，你没有一个亲戚。我没有说错吧？”

钟伟两眼直愣愣地看着面前桌子上的一只空茶杯，头脑里乱哄哄的。

这时，何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来，扔了一根给钟伟，钟伟不会吸烟，随手将那根香烟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何屹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后，用特别强调的口吻说道：“而萧湘是干部家庭出身，她的父母都是商业局的领导，她本人的工作单位也不错，在市卫生局上班。那么你想过没有，像她这种家境优裕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和你谈恋爱呢？我想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是缘分吧！”

钟伟的心里像倒海翻江一样，平静不下来。事实上，在他和萧湘的相识之初，面对体态丰腴、百媚横生的萧湘，他的头脑里也曾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像她这样一个性格开朗的漂亮女孩子，在没有和我相识之前，恐怕不会缺少精彩浪漫的爱情故事吧。”

“萧湘为什么会和你谈恋爱呢？我想不外乎两个原因，首先她曾和我谈了四五年的恋爱，分手之后她大概觉得自己的身价掉下来了；其次，我和她的关系这里的人几乎全都知道，所以她不会再从这里找男朋友了，而你是从农村来的，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何况你不仅忠厚老实，而且又是一个大学生，这正好符合她的要求。你仔细想一想，我分析的没有错吧？”何屹不顾钟伟此时的感受，有条不紊地说道，“恐怕你这会儿还无法想象，我和萧湘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那么，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吧，萧湘曾经为我怀过孩子，如果不是我坚持让她打掉的话，孩子现在都会走路了。我对你说起这件事，倒不是想去伤害你和萧湘，仅仅是想让你了解一些真实情况。”

钟伟的心里咯噔一下，惊得手脚冰凉，他朝何屹飞快地瞟了一眼，用一种像小孩子受了委屈似的腔调问：“你能告诉我，你们是因为什么才分手的吗？”

谈起分手的原因，何屹没有对他隐瞒，直言不讳地说：“其实也没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没有抵挡住别的女人的诱惑，上了她们的床。”

他注意到钟伟的两眼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便笑着往下说：“我还是对你讲一下我的情况吧，我爸爸是一家化妆品公司的老板，我是他的司机，平时我除了开车接送他之外，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因此，我有的是时间在外面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你不难想象，围在我身边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很多时候，就是我不打别的女人的主意，也会有一大群女人在动我的心思，她们为了得到我口袋里的钱，往往会主动送上门来。”

钟伟感觉何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仅没有丝毫的愧疚和悔恨之意，相反倒给人留下了炫耀的印象，于是他忍不住地又问了一句：“既然你身边有那么多女人，哪你为什么同萧湘分手之后，又想来同她和好呢？”

何屹不以为然地一笑，哼哼哈哈地说：“这个嘛，我也不想对你隐瞒。先前我已经说过萧湘不仅自身条件好，而且家庭条件也非常优越。而那些围着我转的女人，虽然模样也都不错，但是她们的家庭出身是无法同萧湘比较的。所以，找老婆当然要找像萧湘这样的，那些女人只是逢场作戏玩玩而已。不瞒你说，本来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层，是经过我爸爸的提醒，我这才猛然醒悟过来的。”

何屹毫无隐讳地说出他的心思，令钟伟感到无比震惊。他原本以为何屹或许会说因为他仍然深爱着萧湘，所以才想跟萧湘重新和好的。假如他当真说出这样的话来，钟伟没准会考虑一下自己是否应该退出来，让这对旧情人重新相爱，要知道他们毕竟曾谈了四五年的恋爱呀。然而这个寡情薄义的家伙对萧湘根本就没有感情可言，他仅仅是看上了萧湘优越的家庭条件。一股怒火腾地从钟伟的心底熊熊燃烧起来，与此同时，他也为萧湘曾和这样一个男人相爱过，而感到有些心酸。

钟伟咽下一口唾沫，冷冰冰地对何屹说：“那好吧，就算我和萧湘分手了，你们又能走到一块吗？”

何屹笑了笑，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说道：“我非常了解萧湘，她是一个心肠很软的女孩子，何况她原本就是很爱我的。”

钟伟低下头默不作声了，像是陷入了沉思。

何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能猜出你这会儿在想些什么，你是有点舍不得离开萧湘吧？”

他听到钟伟发出了一声冷笑，于是他换了一种口吻，像是开玩笑似的说：“找到像萧湘这样条件优越的女孩子，对你来说，可不仅仅是娶了一个好老婆呀，同时也是一个脱贫致富的机会哩！”他顿了一下，又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也非常了解像你们这些从农村来到城里的男人，虽然你们现在生活在城里，但是你们的思想还很封建，是非常在乎未来的妻子婚前是否失过身的，我没有说错吧？”

随后，他居然提出只要钟伟同意和萧湘分手，他将为此而支付钟伟一笔费用，用来补偿钟伟跟萧湘在恋爱期间所花去的钱。

“我知道你请萧湘吃过几回饭，还有萧湘现在用的那只褐色的皮包是你送给她的，”何屹似乎为自己了解这些情况而得意洋洋，他笑嘻嘻地说，“我还知道，虽然你们相处了将近三个月，可是你们并没有什么亲密的接触，也就是拉拉手而已，这一方面是因为你老实，另一方面说明萧湘也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子。假如你们真的发生了什么，或者你不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也许我就不会来同你谈这件事啦！”

说到这里他伸出两根指头，在钟伟的眼前晃了晃以便加强语气：“只要你答应和萧湘分手，我愿意付给你两千块钱作为补偿，你看怎么样？”

“听你这么说，你一直在暗中监视我和萧湘啦？”钟伟怒不可遏地叫道。

何屹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他当着钟伟的面，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的信封，轻轻一抖，里面露出一沓崭新的钞票，放在桌子上用手按了按，瓮声瓮气地说：“你不必为此而感到不安。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让萧湘知道这件事的。”

钟伟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粗重起来了，目光逼人地盯着何屹看了许久，然后他疾言厉色地大喝道：“把你的钱收起来，快点给我滚出去！”

何屹一愣，他一直以为钟伟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没想到发起火来倒也吓人一跳。“你用不着发那么大的火，如果你是嫌分手费少了，我们还可以商量……”他嬉皮笑脸地说着，但是不等他说完，面色铁青的钟伟已经抓起桌上的钞票，粗鲁地塞在他的手里，然后毫不客气地将他往屋外推。

“你不用推我，我自己会走的。”何屹一把甩开钟伟抓住他肩膀的手，在钟伟冒火的目光下，他理了理被推皱的上衣，冷笑着向外走去。

到了门外他又站住了，转身对钟伟说道：“我所说的话你不妨再考虑一下，我们还是有商量的余地……”

钟伟立刻冲过去，将门訇的一声关严了，然后他双手扶着粗糙的门板，气喘吁吁地站那里抖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他又用双手蒙着脸缓缓地蹲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后来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惘然若失地走到桌子前，看到那根先前何屹扔给他的香烟，便拿起来叼在嘴上，在狭小的屋子里踱来踱去想寻找点烟的火柴。

等他找到火柴时，那根香烟的过滤嘴已经被他的牙齿咬得快要烂掉了。他抖抖索索地点燃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烟草苦涩的滋味，呛得他当即咳嗽不止，眼泪鼻涕全都流下来了。于是他扔掉了香烟，静静地趴到床上陷入了沉思。

他首先仔细地想了一下他和萧湘的相处过程，他想弄清楚他们是不是真心相爱呢？他觉得自己是真心喜欢萧湘的，虽然他在初次去萧湘家做客的时候，看到那套装潢豪华的房屋，也曾有过非分之想：“如果能将萧湘娶为妻子，那么，我以后没准会成为这套房子的男主人，从此再也不必去住那些肮脏简陋的出租屋了。”但是，这绝对不是像何屹所说的那样，打算通过婚姻来改变自己的境况。

接着，他又想到像何屹这种缺少人性的衣冠禽兽，是没有资格拥有美丽温柔的萧湘的。想到这里，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弯下身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只不锈钢饭盒，从里面拿出几张大面额的钞票塞在皮夹里。

他打算立刻就去街口的公用电话亭，他要给萧湘打一个电话，告诉她今晚他要邀请她去一家刚开张不久的西餐馆吃饭，吃完饭之后，再去市中心的公园里观看近期举办的灯展。

他暗暗地想道：今晚，在金黄色的月亮和五光十色的彩灯下，也许他能鼓起勇气向萧湘表达想要尽快结婚的心愿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