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萍的那年，我刚满十八岁。

做为一个出生在贫困农家的孩子，辍学后，出门打工是唯一的出路。我在i993年那个有着两个三月的春天，背着一腔的惆怅与迷茫，与本地的十几位老乡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经过一路辗转，我们在牡丹江郊区的一个小砖瓦厂，落下了脚。东北的三月与中原截然不同，从家里出发时正是草长莺飞、春意融融，但在这里却是坚冰未化寒风刺骨。我们每人只带了一床被褥，在那个四面透风的宿舍里，夜晚寒风的呼哨声给一个初次离家的少年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印象。

因为残冬未消，砖厂无法开工，我们也只能是每日去牡丹江市里找一些零活维持生计。每日里都要受尽歧视，但是没办法，我们只能低三下四地去给人干活养活自己，因为从家里带来的那几个钱是不能承受我们坐吃山空的。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我做过搬运工、装卸工……

那是怎样的一个月啊，一个刚刚放下书包的少年，孱弱的肩膀开始背负人生的沉重。仿佛是一夜间，我开始明白了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被人辱骂过，被人耻笑过，干完活却被人不给钱的欺骗过……在那异乡的每一个夜晚，我常常是抚摸着自己满手的血泡，肿痛的肩膀暗自流泪，一次次为了迷茫的明天不知所措，久久难眠。

好像是跑题了，不要笑我，我只是想说一下自己，因为只有知道了我的处境，你们才会明白我为何会怀念，怀念那个已经与我各奔东西的女子，她就是萍。

等到天气稍暖，砖厂开始修葺窑洞，打扫坯场。我们不用再去四处找零活干，算是稍微安定了一些。萍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里。她是本地的一个农家女孩儿，砖厂主的远房亲戚，父亲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家里不忙的时候就与哥哥在砖厂做一些轻巧的零活。她的出现给我们这些清一色的男性带来了许多话题，有几个与我同龄的工友甚至想入非非的打起了追求她的主意。这也难怪，在这样的环境里，若是有哪个男的不去留意漂亮女孩儿，除非他是柳下惠转世！但萍是个很自重而又大方的女孩子，她自然地回答着那些与他没事儿找话的工友们，若即若离地与他们坦然处之，让所有的自作多情者只是空自惆怅，最后不得不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很快，砖厂的砖机开始投入生产，这窑厂的砖机运行起来要有几十个人才能干活，这些人被分为上土、在机操作、成坯倒运、插坯等四个组，我被分到了成坯倒运的那一组拉车，另外，就是两个拉坯的再与两个插坯的成为一组，由两个拉车的把坯子拉到坯架那里让插坯的给码成架，工钱就是按这一组坯架上的成坯数量来算。拉车这一组活儿累，但是给的钱也多。我发了狠心，没有累死的人，我就不信我干不了，因为，我还有一个梦想，挣了钱还要去上学！

但是，就在临开工的前一天晚上，厂长找到了我，特别交待让我与另外一个工友与萍还有一个上土组工长的老婆一组。这很让我迷惑不解，而且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因为我想多干活多赚钱，跟两个女的一组，她们插坯的速度肯定不行，我岂不是干着急。但是厂长说，我看你也是没出过大力，再说，小萍点名要跟你一组，你就先这样干着，到时候实在不行我再给你调。

就这样，第二天就开始了工作，我与另一个工友说，一定要拉快些，把两个女的累傻了，再去找厂长调换班组。但是结果却出乎我们的意料，萍竟然是个干起活儿来非常利索的女孩子，她很快就找到了窍门儿，一天下来，我累的几乎不能动了，那两位女强人还是很轻松的神态，而且，这一天我们的工作量是遥遥领先于别的组。我不得不服气了，而且还暗暗感激起厂长来。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我与萍也渐渐的熟悉起来。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非要跟我在一个组，萍有些狡黠的笑了，她说，看你人好啊，从我到这里来，就你一个人没跟我说过话。你看你像个姑娘，一说话还脸红。说着，她不禁又笑了起来，窘的我拉起车子跑开了。

就这样，我开始对她有了好感，也不再有拘束的感觉，渐渐的，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萍也是个不幸的孩子，自从父亲出事以后，也是不得不结束了学业，帮助母亲照管家务维持生计。或许是因为自己的不幸，萍非常的善解人意，而且还很会体贴人。跟他熟悉以后，我的衣服再没用自己洗过，都是她在下班回家时路过我的宿舍给带回去洗了，第二天又熨好给我送回来。我们这些外来的打工者在砖厂的食堂吃饭，一日三餐的菜除了大土豆，就是小土豆，要么就是土豆汤，好在大家都是受苦的人，没有几个会计较饮食上的好坏，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最近电视上播放《生存——民工》，我几乎是一集不落的看完的，太真实了，因为在那里面，我找到了自己曾经苦难的岁月……

又跑题了，话再说回来，当时，萍看我们的伙食不好，常常是在家炒好了菜装到饭盒里，让她的哥哥给我送过来。但是，这些菜却是有多半给工友们分食了。大家还老拿我开涮，每次萍的哥哥走后，都会有人跟我开玩笑：看人家，有个舅哥给开小灶。然后旁边会有人起哄，那是人家老婆让送的，你们吃了当心小萍来了找事儿……在一片说笑中，我给闹得不知所措，但还是有种很幸福的感觉，思乡的心情也为此缓解了不少。

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每逢砖机出故障或者因天气不好休班的时候，萍的哥哥会招呼我去帮他的家干些地里的活儿，而且还有多次是特意安排了我与萍单独相处。那是一段很开心的岁月，两个处在雨季年龄的少年男女开始有了朦胧而又真实的感情。在许多个微雨不能开工的日子，我们一起去山上采蘑菇，摘还没有成熟的松籽，抓松鼠，满山的林子里去找野草莓……

萍有意让我留下来，当然这也是她的母亲和哥哥的意思。可我当时非常矛盾，因为我不想就此开始自己的人生长路，再说，我是家中的长子长孙，父母也不同意我落户于几千里外的异乡。我对萍说，我还想去上学，即使不能再进校园，我也不想呆在这个山沟里一辈子，你愿意等我吗，等我有了成绩再来找你？

萍默然了许久，她说，我跟你走，但需要先说服我妈才行！

后来我渐渐知道了一些真相，萍的母亲也很看重我的为人忠厚，觉得是个可以依靠的人。但她只是想把我留到她的身边，因为它不可能舍得让唯一的女儿跟我回到关里去。说这话已是与萍认识半年以后的事了，随着中秋的临近，那里的天气转冷，砖机又已到了停工的时候。一起来的工友们开始为下一步打算，有的想继续留下去牡丹江市里打工，有的已开始准备回程的打算了。而我与萍也面临着一个大的抉择，去，还是留？

萍变得没有了欢笑，我也再度不知所措。就在这时，我的家中突然来了电报，说是爷爷病危，让我火速赶回见老人最后一面。我前面说过，我是家中的长孙，爷爷最疼爱的孩子，我对老人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收到电报后，我一下子变得归心似箭，马上找到厂长结算工资开始准备回家。

那几天，萍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萍的母亲害怕了。惟恐她想不开，整日守着她。我去见她时，萍瘦了许多，两个原本很美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我对萍说，我舍不得你，我一定会回来的，只要你等我！她含泪不语，她的母亲也是只能暗自垂泪。过了好久，老人才说，我一开始就不该让她去那里干活，你看你们现在……

…………　…………

再痛苦的事也终究会有个结局，我最终还是离开了那个地方，虽然我没有让爷爷带着遗憾离去，但是却永远地辜负了萍的深情。归来后，我给父母说了与萍的事情，当我说要去找她时，遭到了家人的反对。即使这样，也没有打消我对萍的思念，我在想，等我混出了样子，我就回去找她……

然而，无常的变化却并不按人预料的发展。在我回来后的前两个月里，我们还保持着书信联系，可渐渐的，萍就没有了消息。后来，听返回的老乡说，萍在我走后大病了一场，母亲托人给她介绍了个附近的对象，好像已经订了婚……

听完老乡的话，我木然呆愣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时候，我还在本地的一家建筑工地上做钢筋工，每日里我极少说话，把所有的悲伤和失落都埋在了心里，只是通过发疯似的劳作来排遣内心的痛苦……

1994年的9月，我终于又重返了校园，虽然与梦想中相差很远，但总算初步有了改变。而今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但那份纯真的毫无瑕疵的初恋，却是我心中一份永远痛苦而又美丽的回忆。

我在今天写出了这些文字，把它献给我那水深火热的异乡岁月，献给我美丽的初恋……

2005.04.14　

本文已被[银剑书生]于2005-4-16　16:55:3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