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天刚透亮，成已将三轮摩托车停在县城某条路口的树荫下，成单位破产后借钱买了这辆载客三摩，这是他第一次出来载客。

那时这小城里还流行人力脚踏黄包车载客，三摩才那么几辆，开的都是残疾人（成也是，他在单位时工伤废了一条腿）。人们习惯了人力车的慢悠悠，很少光顾三摩，嫌它太快，油味重，且都是残疾人开的，不安全。三摩的生意其实并不好。

八点，街上开始热闹起来，人力黄包车往来如鲫。和成一起在路口侯客的几辆人力黄包车都载了客走了，成还呆在原地。几只白头翁飞上了旁边的树上，叽叽喳喳叫得成心烦，又过了好久，成依然没客，他有点急了，不断向可能有客出现的小巷口张望。

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从巷子里走出来，向成招了招手，有客了！成激动得心猛跳了几跳，他将车子开过去，女子上了车，说了一个美容中心的名字，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路不是很远，几分钟后，成将车稳稳停在了那个美容中心的门口，女子下了车，向成说：“师傅你等会”就入了去，成以为她是去拿车钱了，片刻，女子拿着相机走出来，身后跟着二个女子，女子对成说：“师傅，借你的车子照照相。”成愕然，没等开口，几个女子就轮流靠着三摩照起相来，成赶忙躲过一边，照完相，女子给了成五元钱，说：“谢谢你了，师傅！我家乡都是你这种车子载客，我照张相给我妈妈看看。”

想到女子寄给母亲的思念里有他车子的一抹绿，成笑了。

成把车子开回了路口，等待第二个客人。一等就等到十二点，街上的人力黄包车开始少了起来，车夫们都吃午饭去了。成从车子的工具箱里掏出几条烤红薯啃了起来，成在单位宿舍住，单位在十公里外，这是他准备的午餐，啃完红薯，成又掏出一瓶凉开水，仰着脖子，咕噜噜灌了大半瓶。

一个老太婆急急从巷子走出来，她向路两头望了望，见没人力黄包车，掉过头迟疑地望了成的车子，成想这老太婆是要坐车的了。老太婆站了一会儿，果然就向他走过来：“去人民医院多少钱？”“二远，和人力车一样”成说，“这车安全吗？”老太婆看了看成的脚，“放心，安全的。”成很肯定地说。老太婆又望了望路的两头，终于点点头：“你跟我来吧，我媳妇要生了，你帮我载她去医院。”成开车跟着老太婆进了巷子，看见一个孕妇被人搀着，脸色惨白汗水淋漓。孕妇上了车，成一拧油门直奔医院，到了，孕妇下了车，成看见车座上红红白白一片湿，大概是破了羊水了。见弄脏了成的车子，老太婆有点过意不去，一迭声说：“失礼师傅了，失礼师傅了。”她除了给成二元车费外，又给了成一元钱的利是，说：“祝师傅好生意，挣多多的钱。”成接受了老太婆的好意善意，也微笑着说：“祝您老人家抱个白胖胖的孙子”老太婆收了成的祝福，笑眯眯地跟在媳妇后面走了。

成将车开到郊外的溪边，把车子洗擦干净，又开回路口继续守株待兔。成希望应验老太婆的话，生意真能好起来，但从下午一直等到万家灯火，竟再没人光顾他了。成决定开车兜兜，一直兜到十点，仍是白费油。成还没吃晚饭，肚子饿得象有只手在里面拧。成出车时叫家里留饭了，他舍不得吃那四块钱的快餐。成摇了摇头，一天才载了两个客，挣了八块钱，还没除油钱呢！回去真不好意思说。但成又想，这毕竟是一个新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做人应该乐观。

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成决定收车回家。开车经过一个正在收档的水果摊前，看见筐上鲜鲜的紫葡萄，成想起他那个最爱吃葡萄的八岁的女儿，成心念一动，女儿很久没吃过葡萄了，不如就用八元钱，给女儿买一份快乐吧！成下了车，一瘸一瘸走过去，用那八块钱买了二斤多的紫葡萄。

回到十公里外的家，成刚刚将车子停下，女儿就开门扑了出来，小雀儿似的飞入成的怀里。口中嚷着：“爸爸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成将装着葡萄的袋子勾在手指上说：“雯雯，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葡萄！”女儿一声欢叫，两眼惊喜。成草草吃了饭，女儿已经将葡萄洗干净放在桌子上。她捏了颗葡萄塞在成嘴里，又捏了颗塞在成嘴里，把成的嘴塞得满满。成说：“雯雯吃吧，爸累先睡了。”那一夜，在女儿的带着葡萄香的咀嚼声里甜甜地睡去。

多年以后，成已经读高中的女儿仍然记得那个夜晚，她在作文里写：“那是我吃过的最甜的葡萄，因为葡萄里有爸爸的爱，那一夜，我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孩子。”

一年的春节，一个朋友坐成的车去买烟花。朋友一口气买了几百元。成觉得奢侈。朋友说：“花几百元买来一份快乐，值得嘛。”成当时脱口说出一句颇有哲理的话：“买一份快乐不一定要几百元的，有时八元钱也能买得到。”可惜一向衣食无忧的朋友似乎并没听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