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7月,我受浩劫的冲击回到老家。为了不让姐姐遭此厄运,1968年夏天,她与同学一起去了内蒙古巴拉亥建设兵团。这年冬天腊月二十几,一位友人——兵团战士来河北探亲,要回巴拉亥了,我正好与他同行去看望姐姐。
那时,火车车速很慢,况且北京至兰州都是单线。到巴拉亥有两条线路,坐快车从北京到磴口下车,再乘汽车可到达;另一条是坐慢车从包头下车,再倒车到宿亥下车,步行六七里沙路,穿越黄河,再步行六七里才能到达。为了省下几个钱,我们选择坐慢车。
到包头已经很晚了,下车后,只见候车室满是旅客。随便找了个插脚的地方,把提包一放,坐在上面靠着墙就睡着了。不知寒风是从哪里吹进来的,只觉得很快就冻醒了。站起来跺跺脚,又坐下继续睡。说是睡,其实就是打个盹。如此反复,终于挨到了天亮。
大约上午八点,又转乘包头至兰州的慢车。这一晃悠起来又是一天。直到下午六点左右,才到达宿亥。下车时天气格外晴朗,没有一点风。铁路高出地面许多,整个车站只有一间小房子,连个站台都没有。站在路基上,夕阳即将西下,极目远眺,四周都是茫茫大戈壁。下车的旅客屈指可数。
我们向西南方向步行。在我看来,是没有路的,到处都是黄沙。友人指着沙子少的地方说,这就是路。黄沙中有一簇簇植物,是丛生的,二尺多高的细干。友人介绍说,这是红柳。我觉得跟内地的柳拨子差不多。
转眼间,夜幕要降临了。
“走快些,最好在天黑前赶到黄河边。”友人说。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
“从磴口走有桥,这么走没有。”
“啊?!怎么过?”
“从冰上走。”他平静地说。
“我不走了!回候车室住一夜,明天再走吧。”我一听要从冰面上走过去,害怕极了。
“你往回看看,还能看见路吗?”
我回过头,黑呼呼的一片。也是的,咋办?硬着头皮跟他走吧。我把两个包的提手绑在一起,挂在肩上,前后个各一个,这样还略微显得轻松些。
“快到黄河了。”友人说。
“你看见了吗?”我不明白。
“你听,有声音了。”
“什么声音?”
“咔嚓声。”
“为什么?”我觉得很奇怪。
“天气一冷,河面就结冰了。再冷,冰面就开裂了,发出咔嚓的的声音。”
我仔细一听,果然听到了。“裂缝大吗?掉下去咋办?”
友人笑着说:“那就喂鱼呗。”
我急了,“我不走了!”
他忙安慰我,“是掉不下去的。”
终于来到黄河边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冰面略微显得白亮些。我小心翼翼地迈着每一步,稍不留神就摔个屁墩,生疼生疼的。开始摔倒还能自己起来,后来就起不来了,还得友人拉一把。走着走着,那冰裂的声音越来越大。有时是由远及近地传来,有时是由近及远地传去,无论怎样传,都让人撕心裂肺。有时脚踩在冰缝里,又是一个跟头……“远道没轻载”,一点不假。一会儿把提包换个肩,一会儿又换回来。起风了,飕飕的寒风袭到脸上,真是刀割一般。怎么办?咬紧牙关也得走呀。友人说;这风不大,风大了你睁不开眼。
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什么时间,左侧的天边亮了些,一会儿月亮升起来了。我判断那是东方。虽然不是满月,但是或多或少给人一丝安慰,我时不时地看看月亮,似乎减少了一些恐惧。忽然,我发现东边不远处有水波在流动,直觉告诉我:那一片河水没有结冰。“啊!”我惊叫起来,哭着说:“我再也不走了!掉到河里怎么办?”友人也不敢开玩笑了。只好顺从我往后退了一段,往西绕了一段,才又往南走。他边走边说:“你看看,这里没有水吧。”我哭着说:“你为什么不早说没有桥?不然我是不会跟你来的……”说归说,不走也不行,是没有退路的。又走了一段,友人告诉我,过了河中心。我还是不放心,“是不是结薄冰的地方会掉下去?”“没有事的。”他仍然在安慰我。不知走了多久,不知摔了多少跤,眼前的颜色变成灰黄色——啊!终于到了黄河岸边,我们走过了五六里的冰面。我的心瞬间轻松了许多——命总算保住了!
那冰裂的“咔嚓”声渐渐远去,但我一听见仍然心有余悸。上岸后,我们放下提包小憩。这时,月亮虽然升高了许多,但我是分辨不清哪里是路的。友人也只是凭星空辨别方向。不知往前走了多远,前方好象有光亮在晃动。友人说,战友们来接了。我不信,以为他还在哄我。不多时,隐约传来一点声音,风大听不清楚。又过了一会儿,听清了:班长——他们在喊。原来他是个班长。他答应着,几个战士终于来到我们面前。接过提包,我心里塌实了,轻松了。又赶了一段路,终于到达了巴拉亥兵团连队值班室,看看表,11点多了。值班战士把我领到姐姐的宿舍,我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拥抱在一起,默默地哭……
从宿亥到连队驻地竟然用了5个多小时。夜渡黄河使我真正体会到了艰难和危险。这一年,我十四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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