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的春寒在四月里,已经随着压在箱子底下的棉衣实实的折叠了起来,于是秋府开始忙碌把上个冬季用来挡风雪寒冷的棉絮衣物高束封严,秋荷从抱在怀里的棉絮上望见窗子里发困的梦心,跑过去喊,“二小姐,老爷不是喊你吗?”梦心回神,“是么?”秋荷道,“我刚遇上秋雪,她向我问你,说老爷喊你。”说话间,梦心听见秋雪在门外喊,“二小姐,有在里面吗?”梦心走了出去,对秋雪说,“是爹喊我?”秋雪点点头,梦心应了一声赶身东院。
秋雪看见梦心的身影出了西院,对秋荷问道,“二小姐怎么在这里?”秋荷说,“你还不知道的?二小姐就喜欢呆在二太太的房里,以后老爷喊她来二太太这里就能找到。”“二小姐是思念她娘的么?”“二太太人好,我也时常想她,别说是二小姐。”“二太太的福真短—”秋雪看到秋荷朝自己使眼色,赶紧闭口,转身瞅见梦珊走到跟前,秋荷秋雪唤了声“大小姐,”梦珊道,“办完了事,尽快回院里去,若是唠叨啥,逗得二小姐伤心,老爷可是要骂人的。”秋雪秋荷急忙散了去,梦珊才转了身去。
冬去春归,一晃又是一年,秋放呼出一口气,转头向慧莹说道,“心儿今天十六?烟舞离开也十年了。”慧莹知道秋放又在伤愁,她安慰道,“表哥,心儿长大了,成人了,过去的事就早些释怀开。”秋放点点头,苦笑道,“是要释怀,可是终究还是平凡人,忘,忘不掉的。”慧莹勉强笑着,“这些,你也够苦的,她知道也是难过。”秋放不语,半晌说,“我想给心儿请个先生,烟舞本是很有才气,她在,就不必了。”“表哥,外面不是有女子学校?”秋放叹口气,“我原是打算送她去女子学校的,想想,不妥,心儿生性叛逆些,又是倔脾气,那些学校的思想,要是她学了去,说不成会惹点什么事来,烟舞就给我留下一个心儿。”“表哥,我懂了。”慧莹讲道,“表哥有人选么?”“现在还没有。”慧莹思忖了会儿,说,“我倒是有个人选,他比心儿痴长六岁,读过大学院,为人倒也诚恳,说起来和咱们算是远亲。”秋放问道,“你说的是?”慧莹笑笑,“可我却怕表哥心存芥蒂。”“心儿请的先生,我会有什么芥蒂?说说看?”“记得吉祥锁的林远家么?”“他可是姑夫的表弟!”“正是,他是我爹的表弟,他有个儿子,唤作,唤作——起飞。我刚说的这个人就是他。”“起飞?”秋放怔了片刻,释然的说,“哦,即是你想到,我想没什么不好的。”慧莹轻舒一口气,“我还以为表哥会不同意呢!”“不会,我就这么小气的么?”秋放道,“就让他做心儿的先生了。”慧莹抬眼见秋放锁着眉,便静静的走开。
梦心来到东院,看见秋放唤了声,“爹。”秋放把请先生的事告示诉了一遍梦心,梦心不语,秋放有些奇怪,“心儿,没意见吗?“梦心答道,”一切按爹安排就是。“秋放一愣,心想,梦心毕竟长大了,会听得进去一些话和事来,秋放掩着心里的欢喜,让梦心退了下去,喊来阿仁吩咐接林起飞的事情。
没过几天,林起飞便住进秋家,和梦歌住在南院的西厢,秋放说好让林起飞上下午各去一次西院教梦心,秋放特别把西院的朝北的一间房整理出来,作为专用的课堂,梦心在课堂窗台上搬去一盆兰花,静静的坐好,等着新来的先生,好一会儿,梦心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在门口处渐轻,却半天不见人影,脚步声像是来回跺着,梦心暗笑道,“想是那新来的先生不敢进来,”梦心想着不由得微笑起来。
梦心站身,悄声打开门,看见林起飞的背影,她叫道,“先生!早!”林起飞忽地回首,瞅见门里的梦心,怔了一下,见她闪闪亮亮的眸子瞧着自己,低下头,讪讪的说,“早,早。”梦心叫道,“先生要进来么?”梦心让开身,林起飞才移动步子进了课堂,他放下手中的书,还低着头,把书翻开一页又翻回去,梦心看见林起飞的手在轻抖着,梦心忍不住笑,“先生,怕羞?”林起飞涨红了脸,抬起头,瞪着梦心,梦心格格的笑也声,林起飞坐下去,叫道,“咱们开始上课吧。”梦心埋头看书,偶尔抬眼敝见林起飞这一上午的脸都是通红通红的。
隔着窗里看月亮,总有些朦胧,可这份朦胧却增了月亮的几分美来,林起飞躺在床上,盯着窗里,忽然想起第一次给梦心上课的情形来,他低叹一声,还好,现在至少不会脸红,不会说不出话来,不会紧张,记得有一次梦心陡然的问自己,“你见过我么?”林起飞一愣,梦心扬起脸,“我总觉得和你真熟。”
“似曾相识燕归来”,林起飞想起以前的一句诗,窗里的月亮,朦朦胧胧的深了,林起飞合上眼,渐入林境。
天气显得很好,大清早,刚出了房间就迎面吹来暖暖的风,林起飞拿起书来朝西院走去,走入西院,天空响起一阵闷雷,紧接着雨点砸下来,林起飞摇摇头,天变化太快了。
他跑到走廊里,遇上走向课室的梦心,他想喊,却瞧见梦心怏怏不快的脸,没吭声,默默的跟着进了课室。
梦心瞅着书上的字,调过头盯着窗外的雨,她从眼睛的余光看见林起飞瞧着自己,于是回头说,“先生,今天不上课,行么?”林起飞点点头,梦心接着道,“我心情很坏。”她站起身,伸手到窗外,雨水从她的手上滴下去,“我想出去跑几圈。”林起飞一怔,来不及说什么,梦心已经跑向院里,闪进了雨幕中,
她奔跑着,衣衫湿了,头发也湿了,而她却开心的笑起来,回头冲林起飞喊,“要不要来试试?” 林起飞张口想叫住梦心,不知怎么又咽下,站在走廊上瞅着梦心出神。
梦心扬起手接着落下的雨,把昨晚从秋放那里回来后成片成片的不快全都落在雨里,任凭雨淋湿着衣衫,连秋放站在院中也毫无发觉秋放盯着梦心,瞪着梦心,喝道,“梦心!”。
梦心听到大喝,停下业,僵在那里。
“秋荷——”秋放大叫,秋荷赶过来,秋放怒道,“怎么看二小姐的,去,把二小姐拉上来!”
梦心自己走到走廊里,站在秋放跟前,秋放皱起眉,瞪着湿答答的梦心,喊秋荷,“带二小姐回房换衣服。”又向梦心道,“换好衣服来我书房。”
梦心来到秋放的书房,垂下头,几缕头发还湿湿的披在肩上,秋放不禁凶起来,“成何体统!你这是!给我请先生,给我腾课室,就是梦歌也没有,你姐姐妹妹哪个不说我对你偏爱些,你反倒骄傲起来!你,你——”秋放气急败坏的说,“你对得起你娘吗?”梦心不语,秋放见她落着泪咬紧牙,对自己说,“娘要的是一心一意的爱情,一心一意的家,可您,把娘放在一个妾的位置上,你没有资格提她。”秋放觉得心头正有一把刀在绞着绞着,痛得他抓紧桌上的茶杯,他喝道,“放肆!” “表哥——”慧莹从门外闹声进来,瞅着秋放,开口道:“表哥,不要想不要恼,你瞧,心儿刚淋着雨,让她回屋歇息去吧!”释放 对梦主挥挥手,“走吧,走吧,都走吧!”
慧莹对站那里的梦心说道,“心儿,还不回房去。”梦心才转着身出了书房。
秋放抓住慧莹道,“她怨我?她说得的对,我对不起烟雾舞。”“表哥!”慧莹柔声的喊,“心儿小孩子,许多事不懂,许多事也不清楚,你不能把她的话听进肚里。”秋放抬起头,窗外的雨渐渐的小了。
晚上秋荷过来告诉释放 ,梦心一直发着烧,还梦呓不停,秋主一惊,吩咐阿仁快请大夫来,大夫看完,说是染了风寒,无大恙,秋放这才能缓出一口气,才听慧莹的劝回去休息。
落了一场雨,夜还真有一点凉如水的感觉。林起飞站在窗前没有睡下,看见梦歌穿过,喊了声,梦歌走近,他问,“梦歌是要去看你二姐么?”梦歌道是,“在这家里,就二姐和我有些志同道合,她生病了,我当然得瞧着她去,林先生,有事么?”林起飞忙道,“没事。”梦歌转身说,“那先生好好休息。”“你等下!”林起飞喊住梦歌。
林起飞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本《唐诗精选》,走到半途,又倒回去,将桌上的一张书签顺手放了进去,他递给梦歌,“你二姐问我借过这本书,帮我带去给她罢。”梦歌接过书,笑道,“先生真细心。”拿好书转身。
梦心瞧见梦歌,坐起来,梦歌急忙说,“还是躺着好,”梦心躺回去,梦心闭瞌了会儿,梦梦歌打着哈欠说,“二姐,我要睡了。”梦心道,“去吧。”梦歌站起来,忽记得林起飞交给自己的书,他从怀里掏出《唐诗精选》来,拍着脑瓜叫,“瞧,把这事都忘了,”他递上书,“林先生让我带给你的。”梦心接过书,笑起来,“敢情他让得清,”梦心随手翻起,书签掉下来,她拿起来一瞧,淡雅的书签上见林走飞挺秀的两行字:夕阳渐落,梧桐留阴,念今夜去,把相思下。
梦心脸泛起红来,一眼就瞧出这诗里隐含的两个字,就是“梦心”,她收好书签,看见梦歌还没有走,说,“怎么还在?”梦歌嘻嘻的笑起来,“二姐看林先生的书忘了弟弟在这儿,我就去了。”梦歌转身,走到房门口又朝梦心喊了句,“二姐,你脸还红着呢!”梦心下意识的捂住脸。
她又拿出书签,念起来:夕阳渐落,梧桐留阴,念今夜去,把相思下。
未完待人间之《今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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