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在县三中读高中,家在矿山。每周六按时回家,在人们眼里我是乖女儿。单位用的是黑色的摇把子电话,电话机上没有号码,只在一侧有一个摇柄,一摇就会有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请问要哪里?你报出所要的号码,她自会帮你接转。这种电话只在办公室才有,所以我从未去摇过。
十五年前,在市区读师范院校,每两周才能回家一次。学校一个小小的传达室,只要一下课,便有很多的学生在此处流连,不是这里有美女可看,也不是为了十七寸的黑白电视。电视旁边是一个小木盒,外面有一个闪亮的可爱的小锁。锁住的是一个能与千里外的亲人通话的宝贝,这个宝贝可是大家的最爱。每逢下课,每逢周末,这个宝贝就忙个不停。不停地叫,不停地有人抱着它说话,而久久不愿放下,以至于引起后面排队的同学诸多的不满。即使放下了听筒,都还要留恋地回头望上一眼。在我印象中,那把闪亮的小锁为我打开的次数很少,因为我实在舍不得用钱用时间来计算电话那头的声音。我的生活费不够我的这笔开销。只记得有一次要交一笔没有预算到的费用,只好打电话给父亲,可匆匆说了两句,我又忘了我的目的。害怕电话费直线上升,急忙挂断。刚搁上听筒,突然又想起我的事儿还没说呢,于是慌忙中又拿起听筒,可能是父亲也还没挂断吧,我轻轻叫了一声:爸。父亲关切的声音又在那头响起来。我才长吁一口气,把事儿说完。
毕业后回矿山工作,除开亲人,和少数几个朋友之外,几乎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在办公室只看着同事打电话,我也想打,可我不知打给谁。女大当嫁,热心的长辈为我介绍几个男孩子。有一个是市医院化检科的,都是我亲自上门验货,然后是彼此失望地离开。没留过号码,因为无论哪个号码都是公用的,不敢留。后来交往了个根本用不着留号码的男孩,相处半年后才发觉他家和我家如果用跑的,只有30秒的路程。当时单位开始有人安装私人电话,记得初装费是2000,不包括电话机。有个女儿在外地读书的同事如愿以偿地安了部电话后,总得意地在我们面前眩耀,我就猜想她家肯定是非常有钱的,艳羡得直流口水。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有电话。因为有了电话就等于到了天堂,只用一根线,就可以和相隔千里远的想念的人说话。我是个不起眼,平凡的女孩子,总觉得没有到天堂的福份,所以连作梦都不敢。
十年前,没有了简单的依托,四处漂泊。曾住过简陋的教学楼,墙体已剥落得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可怕的是夜里,房间是前后两扇门,我睡在紧靠后门的地方,打开后门就是杂草丛生。隔很远才又有其他老师的宿舍。在这样的环境下,电话更成了奢望,即使打到同事家找我,同事也会因为麻烦而不愿叫,就这样我和那些杂草一起长在了异常荒凉的地方。一次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敲门,开灯,看了看表,凌晨一点。这时不会有人找我啊,但敲门声却不断,我吓坏了,使劲地叫了一声:谁啊?敲门声停了。我坐起来,睡意全无,睁着眼一直到天亮。从那时起开始有了对电话的梦想,至少电话会让我觉得安全。可漂泊的日子停不下来,电话依然是遥不可及的梦。
因工作的关系,被上司派往上海一个月。住在陌生人的家里,想念属于我的小城,想念小城的天空,想念天空下的家,想念家中年幼的儿子,相约每个周末打一次电话。而每次在异地的电话亭拿起电话,儿子稚嫩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时,这边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因这份电话的牵挂,一个月不到,匆匆收拾行囊,告别不属于我的繁华,回到有儿子的小城。
当时很多的人腰里别着个黑色的小方砖,趾高气扬地走在街上,小方砖时不时地“嘟嘟”两声,然后这些人就会把它从腰间取出看一眼,而后找个公用电话褒粥。昏暗的灯光下,左拥右抱中,腰间的东西还不忘闪着诡谲的光。当闪得特别厉害时,男人就会毫不犹豫地丢下女人。留下女人怨声载道,却又无可奈何。“bp”机就这样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走入人们的生活。无论你在哪里,都似乎有一根线牵在相熟的人手里,所谓“跑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应该就是这样的吧。为了让爱人在漂泊的日子里不会丢失我,我咬咬牙用七百元买了个中文motolola,打126就可以把关于天气,关于爱情,关于所有的关心传到小小的屏幕上。看着这些温情的信息,我度过了最荒凉的日子。
五年前搬离矿山。第一件事就是装电话。电话初装费降到了300,包机。之前的几天,只要小方砖一叫,就跑下六楼复电。装上电话的一刻,第一件事就是通知在荒凉的时代里曾不停地给我发短信息的朋友。漂泊的日子继续。只是有了个安定的家,有了个固定的牵挂。
可社会并没有固定,它一直不安份地往前冲。人们腰里的小方砖变成了手里的大方砖,大方砖有如花中牡丹,是富贵,身份的象征。因此有人戏称“大哥大”。“大哥大”一年比一年小,小到了如今用一个手掌即可盈盈而握,成了开在掌心里的一朵小花。在人们心目中,似乎越小越能体现财富。别看它小,与人联络却方便快捷,能很快地让人找到,也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人。有了这朵信息时代的小花,柳永的“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成了古老的神话,“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不要紧,你只要带上它,即使在北极,你看到一头憨憨的熊,也可以立马告诉远在江南的爱人。
梦总会变为现实。我又开始作手机的梦。因为在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是无从有电话复机的。而那时给人留个手机号码也成为可眩耀的资本。是女人就会有虚荣心。加上经常有重新找工作的时候,所以我认为手机该是我必备的东西,如同女人的化妆品。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得到了一部天蓝色的“爱立信”,往下翻盖,来电时,紫色的灯不停地闪现,面板光滑,像一个温柔光洁的少女。而那部motolola小方砖从此成了历史的记忆。留在了仅供回忆的天空里。
现在的我,手里握的是波导2000,银灰色的机身,高贵而素雅,在这个彩信时代,它像一个素装少妇,不施脂粉,没有多彩的屏幕,也没有惑人的铃声,只是一曲简洁的“青春舞曲”就足以让我无数次地忆起如小鸟一样飞走的青春时代。但我不打算换掉它,除非是花儿谢掉或弃我而去。因为我已经成熟得能够拒绝一切繁华的诱惑。美中不足的是这朵银灰的小花让我在人来人往中再也无从逃遁。
今天下午,端着一杯咖啡在阳光照亮的天空下,突然怀念起二十年前的清静。
2005·3·5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4-14 8:56:3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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