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醒来时,心中一片窃喜。
老婆孩子去外婆家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独自享有一张大床,独自享有一个家,独自享有一份特有的宁静。江的老婆瓶特爱唠叨,孩子特爱闹。
江没有人呼叫,多睡了20分钟,早饭来不及吃了,慌忙穿好,洗漱,拿了包就冲出了大门。
街上苏醒过来的声音,蓄好了劲,显得高亢激越,人声,鼎沸;车声,喧嚣。江觉得那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晨曲,忍不住哼着,因为爱情,……心情好,一切似乎都好。
到了办公室,胡乱吞吃了在街上买的两个韭菜包子,然后开始工作。
办公室的人开始了永不厌倦的话题,昨夜麻将战的总结,那个地段房子好,该准备买第“n”套房,国家又有什么新状况,什么装修公司格调好水平高,股票涨了吗,谁有了新的女人,谁的地下情人被揪出来了……
那些话题每天都在不停地讨论,但是没有任何新版。
江对那些话题没有兴趣,江喜欢看获得矛盾文学奖的那些作品,喜欢看马尔克斯,米兰昆德拉,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作品,偶尔自己也写几笔。同事们当面说他是文学青年,是作家,背后笑他是书呆子。
江想说说有关哲学文学的东西,他知道没有人会应和,也没有人能应和,他只能自说自答,弄不好,人家还在心里说,瓜娃子,大家都想着钱权位的问题,你想着书的问题,神经病!
江吞了吞口水,咬了咬嘴唇,终究没有发一言。
怕失去说话功能的嘴只能不停地喝水,咂嘴,干咳。
工作疲倦的时候,眯缝着眼睛看两页书。
中午吃饭,已经半天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江,用眼睛望着食堂的师傅,笑眯眯的,希望师傅和自己说几句话,盛饭的师傅目无表情,只是机械地工作,食堂所有人要什么菜都是手指。
他嗫嚅着,想和师傅谈论下天气,嘿,……
话还没开始,食堂里一条长凳上有两个同事厉声叫起来了。
原来两个人同坐一条长凳,一个先吃完,起来时,提醒对方说,小心,别翘了。对方就不服,说,你才翘了呢?
好心提醒你,……
谁要你的好心……
声音一个比一个高。
两个人僵立着,对持着,似乎要把碗扣在对方的额头上。
江凑过去,想劝解几句。
终于可以说话了,江想,可是还没开口,对方一下子掀开他,其中那个高个子已经提起了板凳。
木头,铁饭盒,地板,人,撞击着,发出不同音阶的脆响。
端着满满一碗饭的江只好退出,有人劝去了。
回到办公室,有些伤感的江无滋无味地吃完饭。
看见有人来办事,江想,问问,找谁?
对方像没有看见人,没有听见声音,自顾自走,张望。
江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动了嘴巴,没有发出声音。
或者那声音和想法只是在心里完成了,要不,对方怎么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这时,不知从那里来了一只猫,贴着墙,蹑手蹑脚望办公室走。
办公室静悄悄的。
江,想,人不和我说话,我和猫聊几句吧。
“咪,咪……咪咪……”江温柔地唤着,还羞涩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放在墙角。
猫惊叫一声,簌地一声穿过门,跑了,把江吓得脸都白了。
还是往常的下午,因为中午那场误会,办公室里静得如梦里的世界。
下班了,江走到街上,看见到处都晃动着人,有摩登的小姐,珠光闪耀的贵妇,有胖墩墩的学生,有流动的小吃贩子,菜市上还有躺在地上要钱的残废……到处都是人,无数的人,非凡的热闹。
江受到热闹的渲染,心活泛开来。但是迅即又黯淡了,这么多人,谁和我说一句话啊,他寻找着。
他看到一位卖土鸡蛋的婆婆,于是走过去,很有礼貌地说,你好,婆婆。
要买鸡蛋吗?
不买。
不买,你喊什么……有病……
江再也不敢主动说话,他飞快地逃回家。
家,少了两个声音源,显得无比冷清,空旷,像个仓库。
江,心也空得发慌。
从来没有这样寂寞过,一种叫悲惨的情绪,像风一阵又一阵洗劫他。
江,似乎进入了无人之境,而窗外,人多为患。
人再多,再热闹,又有什么用呢?
那是与他无关的热闹,他怎么挤,也挤不进去。
房子像片孤零零的叶子,他坠在里面,下不来,上不去。
光线暗下来,暗下来的房子像个棺材裂开了缝。
恐惧,寂寞……
快回来吧,他给老婆打电话。
瓶回来了。
这么急,叫我们回来什么事啊?瓶问。
请你们和我说句话吧,江语气忧伤。
瓶和孩子都笑了。
书怎么乱放?鞋子怎么那么脏?你的字?看你的字。还有,你不要给我闷着脑袋,我说得你听到没有……
还是那些唠叨,江以前听着总觉心里毛躁躁的,耳朵都灌满了,今天听着,怎么那么动听,那么可爱呢?
房间里的吊顶里,瓶和孩子的吵闹声回响着,震颤着……房子又活过来了。
睡觉前,瓶还在埋怨孩子英语没有努力。
江说,请你和我说句话吧!
我不是一直在说嘛?瓶答。
睡觉,不要说了……江闭上了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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