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数学的高老师要结婚了,这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那女的是夏天在我们学校果园偷桃子的那个寡妇,高老师,本不姓高,因为长得很高,慢慢地大家就叫他高老师。
他本姓陶,上海人,因为姓陶的原因,他也喜欢吃桃。一九七一年下到我们村,开始在生产队干农活,后来教我们数学的张老师高升了,大队找不到合适的老师,李支书就让几个知青都到学校上数学课,然后选一个好的留下,结果,陶知行的课上得不错,尤其是他教的速算法,李支书也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大队的会计也让他干了。
至于高老师为什么娶那寡妇,我一直不明白。那寡妇的情况我也是听我娘说的,当时我娘是大队的妇女主任,她说那寡妇的爹是右派,他男人因为冬天没有柴烧,砍了山上二颗树被判了两年刑,后来在牢里实在受不了,自己上吊,死了。他被爹被划为右派的原因也是更可笑:据说这位老先生,一手老体字总改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字,老先生写成老体“或”加“口”,有个白字领导给念成“球”,那可不得了,攻击国家,辱骂社会主义制度。很快,老先生就遭批斗,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
我娘说,高老师是同情那女子,大队的民兵队长早就对那女子不怀好意,那女子性子烈,为此也差点喝农药死了。是高老师救了她。
我说:“偷东西的人,我总归是不喜欢的”娘说:“是你亲眼看见的。”我说:“不是” ,我娘说“不是你亲眼看见的事情,不要轻易相信。”从此以后,我便养成了凡事多调查的习惯。
后来我知道了偷桃事件的真正内幕:原来那女子打猪草路过我们学校的果园,检了几个从树上掉下来的桃子,被民兵队长的儿子看见,他老子是什么东西,儿子能够好到那去,于是和他老子一起,给那女子安了个偷桃的罪行。
这小子和我一个班,这家伙平时就喜欢欺负班里的女生,一次上课的时候她拉前面女生的辩子,被高老师用教鞭敲了几下,他不负气,瞪着眼睛,在课堂上狡辩道:“我在给她捉跳蚤。”于是全班的同学都笑了,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后来到广东发了财。后来他回来请我吃饭,我到了酒店才发现:那个被他欺负的女生成了她老婆,我们都问到高老师的情况,我告诉了他们。
高老师后来回了上海,但是那女人没有走,八五年高老师回了许家庄一次,以后就没有见过他,二00七年,我到上海参加一个会议,在上海外滩,我意外地遇到他,这时候,高老师,啊,不,陶老师已经是满头白发,陶老师热情地邀请我到他家做客,陶老师家的墙上还挂着许家庄七六级小学毕业学生合影,我和陶老师谈了一个晚上关于他在我们许家庄的事情,我终于明白陶老师为什么叫高老师,他用假结婚保护了一个弱女子。
临别,陶老师送了我一个紫砂壶,我现在一直在用。据说紫砂壶泡茶,茶水隔夜也保持清香,陶老师的品行就像一壶清茶,清淡,但也不缺香气。
高老师,实在是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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