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阳冈武松打虎》一节中,作者写人虎搏斗主要是衬托武松的英雄本色。写虎实际是为了刻画武松的形象。据此,虎写成功了,武松也就成功了;虎写活了,武松也就活了;虎是真虎,武松也就是真英雄;这虎若是个懒虎,三拳能打死,那英雄也不惊人。如《说唐》里的雄阔海,“双拳伏双虎”,“那雄阔海就换便服,走出寨门,望山下而来。行到半山,见林中跳出两只猛虎扑将过来。阔海上前双手擎住,那两只虎动也不敢动,将右脚连踢几脚,举手将虎往山下一丢,那虎撞下山冈而死。又把一只虎,一连几拳打死。这名为‘双拳伏双虎’”。我们看,三拳两脚就把两只老虎打死了,如同儿戏。敌人是草苞,那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再看施耐庵笔下之虎,这是个真虎、猛虎。在写虎的几百篇文章里,没有一篇能超过它,可以说武松打虎是绝唱。先看虎的出场。只听刮起一阵狂风,虎走生风(这是写风);只听到乱树背后扑的一声响,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据说这是虎中之王,这是写声)。下面看虎扑人的动作:“和身往上一扑,从半空里撺将下来。”就这点描写,足叫你汗毛直立了。可想这虎是真虎,是非常厉害之虎。接下来看人虎相搏。“那大虫扑来,武松一闪,闪在大虫的背后。”这是第一个回合;“那大虫把腰胯一掀,掀将起来,武松只一闪,闪在一边”。这是第二回合;“那大虫把这铁棒也似的尾巴,倒竖起来只一剪,武松却又闪在一边。”这是第三回合。武松是退避,一连三闪,而猛虎则是一扑、二掀、三剪,写的很活、很有生气。真虎多是扑。“掀、剪”是作者的想象。光“扑”就没层次感了。左一扑、右一扑,前一扑、后一扑,那会给人重复、累坠之感。另外,这一想象是合情合理的。老虎尾巴是很凶的,用尾剪人也是可信的。崇高和形式美,常置于细节的真实上。
作者在描写正面打虎时,还加了许多的插话,使得打虎非常精彩,给人感觉,虎是真虎,人是活人。如“和身往上一扑,从半空里撺将下来”,写的是动态,说明这是活虎。“武松被那一惊,酒都作冷汗出了。”这一惊,冷汗出了,武松就更清醒了,人也就写活了。再如“吼一声,却似半天里起个霹雳,振得那山冈也动,”沒这一吼,就成了死虎;有这一吼,就成活虎了。这种办法叫“好整以暇”,是说最紧张、沒空隙的时候,还和你说别的,本来“说时迟,那时快”这弦就已经绷得很紧了,还加了这么多的插话,足见笔者之功力、匠心之独运。诸葛亮具有大将风度,在失机就败国的紧要关头,他还谈笑风生,最紧张的时候他还下棋,司马懿兵临城下他还抚琴自吟,这是胸有成竹地表现。因已运筹谋划定,所以才有闲工夫考虑别的。
我们再来看打虎的真实性。老虎“一仆、一掀、一剪”三着过了,“气性先自沒一半”;武松一棒下去没打着老虎,“那大虫咆哮、兴发起来”,惹急了,虎又扑将过来,武松一下往后跳了十步远,虎“两只前爪搭在武松面前,武松就势把大虫顶花皮肐嗒揪住,一按按将下来。”这样写是很真实的。我们说老虎最厉害的是虎爪和牙齿。赤手空拳打虎就得回避爪和牙,不按头部打是打不了的。施耐庵这一想象是非常真实的。我们看,有好多的工艺品、绘画都是骑在虎背上打虎,那时骑不住的。虎,历来是凶猛和力量的象征,现在它虽然使尽了全部力气、拼命,却依然被制服在人的铁拳之下,这就衬托了人的勇敢和力量。
还应注意到,作者在描写人虎相搏的场面时,并没见赋予武松以任何英雄行为,唯一的就是躲闪,“闪在青石边”,“闪在大虫背后”,“闪在一边”,“又闪在一边”。一个接一个地闪。表面上看是轻描淡写,但却见作者之功力,它显示了作者在捕捉人物动作、表现人物形象方面的造诣是很深的。为什么?
一是动作准确、精炼;二是形象鲜明,节奏明快。“闪”这个字,具有突发性,具有机警敏捷的特点,还具有姿势美。当武松躲过猛虎的一扑、一掀、一剪之后,他开始由被动防守转为主动进攻,用大棒尽平生之力打去。写得也是跌宕起伏、波澜有致。先是打折哨棒,继之拳打脚踢。武松开始进攻,作者才对他的勇猛展开描写。面对凶猛的老虎,武松哪肯有半点放松,“把只脚往大虫面门上、眼睛里,只顾乱踢。”“把左手紧紧地揪住顶花皮,偷出右手来,提起铁锤般大小的拳头,尽平生之力,只顾打。”“只怕大虫不死,把棒撅了又打一回。”“眼见气都沒了,方才丢了棒。”作者力透纸背的如椽大笔,把人虎相搏的场面,写得神采飞动,跃然纸上。虎的凶、猛、狠和武松的沉着、机智、勇敢,都充分表现出来。一笔人,一笔虎,层次井然,一丝不乱。这正如金圣叹所言“我常思画虎有处看,真虎无处看;真虎死有虎看,真虎活无处看;活虎正走,或犹偶得一看;活虎正搏人,是断断必无处得看者也。乃今耐庵忽然以笔墨游戏,画出全副活虎搏人图来。今而后要看虎者,其尽到《水浒传》中,景阳冈上,定睛饱看,又不吃惊,真乃得此恩不小也。”他还称之为“写极尽骇人之事,却尽用极尽人之笔”。这是说,故事虽然带有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但作者用笔全是现实主义的。
借古鉴今,由此想到,打铁还需自身硬的道理。
打铁人都知道这个硬道理,一只又软又柔的手臂是抡不起又沉又甸的大铁锤的。
打虎者也知道这个硬道理,野兽出没的森林并不是一处富贵温柔任潇洒的地方。
其实,老百姓都知道这个硬道理。
我们知道,在武松打虎那个年代,景阳冈的店小二就在有大虫出没的树林入口处立过“三碗不过岗”的警示牌。在施耐庵的构思里,“三碗”是实写喝下肚的酒水总量。可在老百姓的读解里,“三碗”则或代表着对酒色财气的迷恋程度,大虫出没的树林或象征了那个年代的政权体制,而那只被武松打死的吊睛大虫也或成了体制内贪污大吏的形象化身。
景阳冈的宋朝百姓都知道,十八碗下肚的武松,还能打死一只四出伤人的大虫,其实就是一个仅供乡里坊间聊以自慰的传说。他们身处的那个朝代,根本就不曾有过体制打虎的某段历史。
真正的体制打虎,还看今朝。
十八大后,习总书记就提出体制打虎的构想。在原公安部副部长李东生落马之前,已有李春城、刘铁男、倪发科、郭永祥、王素毅、李达球、蒋洁敏、王永春、李华林、季建业、廖少华共11名省部级官员在“打虎”反腐里相继落马。李东生之后,仅是12月份的20天里,就又有四名部级“老虎”被打下,平均一周一“虎”。
在习总书记喊出“打虎”的头一年,中国反腐平均每个季度打掉四只“老虎”,可谓打虎频频,打虎累累。与此同时一个崭新的体制打虎时代,就这么打了出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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