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因为昨天就接到了梅的电话，说今天晚上她请客，所以中午没怎么像样地吃饭，把肚子留出空位准备收纳梅的山珍海味。梅的厨艺很不一般。

说好的六点钟准时开饭，可都快七点半了，还没有开饭的意思，虽然那几碟精致的小凉菜已经摆上了桌。据说是在等梅的弟弟。

英、云和我开始还兴高采烈唾沫飞扬地聊得饶有兴致，可是聊到这个时间段，话越来越少，最后几乎沉默。大家都感觉饿了，相信感觉最强烈的是我。那几碟小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要是梅把筷子拿上桌，我早就把面子摔到一边先夹几片进嘴，尽管我是女孩子——在饥饿面前，填饱肚子才是第一要著。

正忍受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梅欣喜地跑进来，“来了！来了！开饭。”

几个大小伙子走进来，嘴里还在意犹未尽地说个不停。

“快坐下，边吃边聊，姐姐们都等你们很久了。”梅说着逐个给大家斟满了酒。

“这是谁的创意？赶明个我拜访他去，看来咱这深山野岭藏着高人。”戴眼镜的小伙子喝了口酒，夹了口菜饶有兴致地说。

几口酒菜下肚，饥饿的感觉得到缓解，好奇心便强烈地挤进来，“这位小弟，我怎么称呼？”我打开了话匣子。

“戴眼镜的这个是我弟弟叫浩文，在成都上大学，旁边这几个是他同学。这几位是你们的姐姐，我的同事。你们几个敬姐姐们一杯，顺便赔罪，等你们这么久！”梅提议着，大家站起来，互相碰杯，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不是我们故意拖延时间，实在是那个地方太叫人流连忘返。”浩文给我斟满了酒。

“给姐说说，我正好奇呢。”我说。

“别的先不说，就说说刚才我说的那个创意。”

“创意？”我们几个女的同时问。

“我一说你们就明白了。话说我们把车开到了大山深处……”

“这小子三句话现本行，他是曲艺系的。”梅插话。

“　别打岔，听他说。”我们异口同声。

“话说我们把车开到大山深处，道路越来越窄，最窄处竖着一块醒目的牌子，上写：hsygm，下面是左指的箭头。我们几个还算是识字的人，可怎么也破译不出它的含义。下了车近前细观，见下有小字一行：永远不会忘记的地方。既然能使人难忘且永远不会忘记，肯定是风景奇特的地方。我们一同朝箭头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这一眼目光便不愿再移离。只见面前俩山之间一条石阶小路，小路就势铺就，平坦处笔挺，弯曲处如蛇逶迤，陡峭处如挂悬梯。路旁用小树枝干弯成扶手护栏，上面爬满了蔷薇紫藤凌霄等蔓状植物，花儿盛放，姹紫嫣红，护栏后苍松翠柏，间或露出块突兀奇石，好精致的小路，引人入胜。我们几个信步踏上小路，拾级而上，连车门都忘了锁。太美了！氤氲烟雾中，有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感觉。可是山重水复之后，起始的热情逐渐降温，我们都疲惫了，呼呼喘气，有位同伴嘟囔着打道回府。就在这时，风光变异。对了，嘟囔着要回去的是他，李启。”浩文说着指了指那位正往嘴里夹红烧肉的男生。

“接着说！”我兴趣正浓，没在意李启是谁。

“哦，小石路发生了变化，出现了好多岔路口，汇集处竖着一块大牌子，上书：美景处处。下面是不同的木箭头，分别写着：浪漫、柔媚、惊险、恐怖、凝重。大家都选恐怖的，我看了看天，日偏西，天向晚。还是选惊险的吧。大家同意。沿着标有“惊险”的箭头所指，一路高低起伏走下去，面前是一堵用清一色黑油石砌成的高墙，墙高有数十米，长有数百米呈椭圆形环抱着，中间墙顶处白色石级小路如飞瀑直直垂下一路曲折直通我们脚下。走到墙跟处，仰头望去，石级变成了石梯，一磴磴由大变小由疏变密仿佛通往天际。攀上去真的需要勇气。李启打退堂鼓，别笑他没毅力，就他那胖猪样的身子。其他几位反对，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说什么也要看看上面的惊险风景，才不虚此行。我说举手表决，毋庸置疑，李启仅以他一票反对落败。为了解决李启的问题，我打第一，李启第二，其他几个断后。我第一个攀爬，坡太陡了，几乎与地面垂直，我紧紧抓着两侧的扶手，脚蹬紧蹬稳石级，一路爬上去，不敢回头看，每爬一段，喊一声李启，开始李启还应着，后来他又退缩了，可正值中央位置，上来很难，下去也不易，何况他后面还有俩队友呢。我不停地鼓励着他，使出当年曹操“望梅止渴”的招数，说就到顶了，我看见好美的花好美的树，还有清清溪流。一听溪流，他来劲了，看来这家伙渴极了。咬着后槽牙爬到墙顶，舌头根直发麻，整个人几乎虚脱。我没敢松劲，赶紧伸出手拉李启，他这个猪一样的身子差点把我倒拉下去。溪流哪儿呢？水哪儿呢？李启倒在地上大叫。其实我们几个也都渴了，来时匆忙，水落车里了，车钥匙都没拔。好赖我们几个比李启有耐力。爬上墙顶，才知这其实不是一堵墙，而是一节高高的梯田，面前是一扇高高的影壁墙，上面写着密密的人名，约莫好几百人。绕过影壁墙，我们几个同时惊叫起来：哇！好大一片白色的墓碑！时值夕阳西坠，橘红色的阳光斜斜地照过来，碑群随地势高低起伏。我们的心一下子凝重起来，毕竟每个墓碑下面都是一个魂灵。我们仔细看了一下墓志铭，发现逝者的年龄没有超过二十五岁的，正值青春年少，与我们几个年龄相仿。莫非是什么密室逃脱的游戏？弄不好在此地归西？隐隐的恐惧感在心底冒出，我没敢动声色，建议说天晚了回去吧。费这么大劲儿看一堆坟头，上当了！有人抱怨着。回到影壁墙跟前，见墙的这面又出现了那几个字hsygm，我们正费解时，下面是一行醒目的大字：向黑山狙击战中牺牲的英烈们致敬！噢，原来如此！当我们再回过头来瞻仰这一片墓碑，不禁肃然起敬，这一个个墓碑，仿佛一个个年青的战士站在这里，几十年前，是一群年青而鲜活的生命啊！当年他们是否和我们如今一样有一颗追梦赤子心？可是他们为了我们的今天献出了年青而宝贵的生命，生命对于谁可只有一次啊！面对他们的付出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酒桌上一时静下来　，在场的人仿佛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回来尽管很累，大家都不再抱怨什么了，可是回到了出发地，我们都傻眼了。”

“怎么了？”我们同时问。

“车子不见了。”

“啊？”

“　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事——李启也不见了！”

“什么！”

“我们仔细想过了，回来压根儿没叫李启，把他丢英雄公墓那儿了。我们打他手机，说无法接通，大山里无信号。我们想回去找，可那路那石壁！汗颜啊，再说天已经很晚了啊！”

“那怎么办啊？”我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浩文的故事里。

“我们正无计可施的时候，李启开着车子从前方冒了出来。”

“怎么个情况！”我迫不及待地问浩文。

浩文呷了一口酒，“你问他吧！”他手指李启。

李启正准备把一块红烧肉夹起来送嘴里去。我用筷子摁住他的筷子，“说说，说完再吃。”

李启放下筷子，笑了笑，“呵呵，他们正和英灵进行心灵沟通的时候，我渴得难受，见墓地南坡下是个洼地，洼地套种着玉米和土豆，中间有一条人行小路，我巡着小路找水，走着走着，居然看到了柏油马路，顺着马路没走几百米，居然看到了我们的车！我喝够了车里的水，见钥匙没拔，便开着车子到小路口，沿着小路跑回去，想喊伙伴们抄近路，可是他们却没了踪影，于是我就回去了，正好和他们几个汇合。”

“咳！这瞎劲费的。”英说。

“就是！”云也说。

“这不没正式对外开放呢吗！早晚那条小路也得被封死。”梅说。

“只有费尽周折，经历坎坷，获得的东西才能触动心灵，怎么能说费瞎劲呢？”我反驳说。

“对！对！”小伙子们赞同。

“所以我佩服这个景点的创意呢。”浩文说。

“这么荡涤心灵的地方不去实在可惜。梅，和你爸爸说说，明天咱们几个也游览一番，如何？”

“同意！”英赞成。

“反正也没正式对外开放呢，这当儿应该没问题。”梅思索了一下说。梅伯父和景区的负责人关系很好。

“就这么定了。”我拍板。大家互相碰杯。

“姐，去的时候留心路上有两块石头，很危险的。”浩文提醒。

第二天，为了吸取浩文他们的教训，我们特意起了早。

进了景点正门，首先要走的是“之”子路。开始是梅开着车的，开得很稳，可开着开着她的鼻子尖就冒了汗了，因为“之”字路左拐右扭，那个弯都太紧了且坡度越来越陡。

“还是你开吧，我有些发怵。”梅点了刹车。坡道停车是个技术很强的活儿，尤其这么陡的坡。我赶紧下了车握紧了梅交给我的方向盘。我稳稳地加油门，车子缓缓地爬着一个个坡，每爬过一个坡，英和云都唏嘘不止，其实我也感觉挺刺激的，有玩过山车的感觉。

我们正陶醉在惊险刺激中不亦乐乎，突然前路狭窄处有两块大石头挡住了去路。“嘎——”我闷了一脚刹车，车子悬在路中间，坡太陡了，我害怕受重力作用，车子会下滑失去控制——在这陡峭的山坡是很危险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我的担忧梅感觉到了，她开了车门快速跑过去抱起其中一块石头给后车轮打了掩石，然后她又跑过去把另一块石头挪到路边。

“谁个缺德鬼把石头放路中间！”梅上了车，累得气喘吁吁。

“别骂啊，说不定是浩文他们。”我又缓缓启动了车子。开出了一段路，我问，“石头咋办？还在路中间放着啊？后来的车准骂咱们。”

“这里车又不方便停，再说这么陡的坡谁愿意走下去搬它呀？坐着车感觉省劲吧，走走试试，可费劲呢！走一段心跳都会加速，热血沸腾，鼻子口发咸。反正是单行，回来不走这儿，谁爱骂骂去，背地还骂皇上呢！”梅说足了理由。

车子爬过“之”字坡来到了一片开阔地，面前竖着一块牌匾，上书：百花谷。车子停下来，大家下了车，步行绕过一道石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争奇斗艳。各种花草：木本的草本的宿根的结籽的藤蔓的独株的品类齐全，有的含苞，有的盛放，七彩缤纷，馨香馥郁。尤其这桃花开得正热闹，远远望去，像一片绯红的轻云，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英、梅和云如蝴蝶般奔跑嬉戏于花丛。我的心却怎样也不能融入这花香之中，那两块石头还沉沉地压在心头。

“快过来！咱们和花儿合个影。”梅大声招呼着我。

“你们先玩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我绕过石墙，走过开阔地，来到“之”字坡前向下眺望……

2014年2月20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