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清冷的初春之晨，我撑着雨伞走在都市的繁华街头。一抬眼，街边的风景树中，要数银杏树的叶子掉得最光，落得最净，几乎满树上下，见不到半片叶子。秋天时，她还挺起胸脯拼出她一举两得的美誉：一边作为景观树，装点路人的眼睛，一边为人们提供了珍贵的银杏果。在树界，没有多少比她更风光的了。而如今，她光秃秃的枝干兀自立在那里，清冷萧瑟，像个弃妇。这难道就是丰华绝世后的哀歌？何苦来着？

再看看旁边的香樟树，一年四季，枝叶繁茂，还处于生命的旺季，像40岁左右的男子，一个个风华正茂，在这春寒料峭之时，挑起这个城市的景观之重任。记得香樟树是春末夏初才落叶，也不过是脱下旧衣换新袍，害羞似的，从来没有光着身子面过世，没有一丝萧条之感。香樟树的美，胜在自然和持久，不刻意，不做作，不谄媚，无论你喜不喜欢，我一直绿在你的路边。如同日月星辰，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呈一缕光辉给你。我脑子里又迸出了这样几个字：真人无名，真水无香。

雨水形成圆圆的水滴挂在银杏树光秃秃的枝尖儿上，看上去很是透明，让人遐想。一转眼，水滴掉了下来，渗到了喧闹的马路上，我看到一辆急驰而过的高档小轿车，一溜烟跑得老远，车轮把泥浆甩得老高老高……这就是我眼中的城市，有欣喜，也有烦忧。也许，人的一辈子，就像横穿彩虹一样，每一段人生的感悟，随着色彩的过度变得亮点不一样吧？这与你生活在城市还是乡村，或许并没有多大关系。

大概因为年龄的关系，已不喜欢看小说之类长篇累牍的文章。所看之书，多半是闲书，短小而寓含哲理的文字首当其冲。前几天就在这样一本书上看到一个作者自己对的一幅对联：真水无香，真人无名。我如获珍宝，欢喜至极。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谁可以消受得起这八个字？

《徒然草》有曰：“真人，无智，无德，无功，亦无名。这类真人的事迹，谁能知解，谁能传扬？此非隐德守愚，而是本已超乎贤愚得失之境。”　这位作者对这段话的评论是：那些超越了贤愚得失之境的真人，我们是无从得知、无从了解的。盛名、美名如同芳香，借此我们才能了解一些古代的人中精华，但是那些真正大智大慧、超出尘俗的人，却如同纯净的水，是没有香气的，更不会远近飘扬。

真人无名，说的都是圣贤之辈，在我看来，都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风道骨之人。孔孟之贤，众所周知，在此不再赘述。提到仙风道骨，我就想到了《笑傲江湖》里的绝世高人风清扬。我打小看了多少武打小说，现在连书名都记不全几本了，可“风清扬”这个名字，就像我从娘胎里爬出来时就印在脑子里似的。这三个字放在一起，多么俊朗飘逸而又孤傲冷漠，让人感觉无比神韵和景仰。金庸真不愧是吹牛高手，连小说里的人物名字都取得这么有水平，可在圣贤之列里，他连打酱油的都排不上。风清扬也许算得上是圣贤之辈吧，可他又是小说里杜撰的人物形象，只能靠边站了。至于你我，恐怕连景仰的资格都很勉强吧。

也许因为我的女性身份，相对于“真人无名”，感觉“真水无香”这几个字更能深入我心。

这“真水无香”，说的是少时家乡的山间溪流吧？那源自深山老林里的泉流，总会从记忆深处平静地流淌出来，清幽而绵长，让人无比怜惜和宁静。似乎能听见溪流两岸花开的声音，虫鸣的声音，阳光从小树林里偷偷洒进来的声音，这些都是我心底里最为留恋和珍惜的东西，所以我愿意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这无香的真水，去回味年少时那些微小而不染纤尘的曾经。

真水无香，是一种人生，一种境界。一回头，一转眼，我已不是故乡雨季里那个打着油纸伞的姑娘，就算我穿着旗袍走在悠长孤独的雨巷，这城市里沾满尘埃的雨滴，也会毫不留情地溅到我心爱的绣花鞋上。真水我香，又是少时低头弄莲子的青纯与美丽，我自知已走远，无法回程，只能把它播种在我易感的心上，也许，年少岁月里的树叶染绿的光线，也能照绿我此时已远行的心情吧？

告别曾经真水无香的生存环境和年少时光，定居都市，我应当学会放下、适应和融与。可我的文字里极少提及都市里的故事。并不是不喜欢城市生活，更不是说这个城市没有故事可写。我喜欢城市人的独立、干练，喜欢邻里间那种对峙。是，是对峙——不用多费口舌，我们永远是熟悉的陌生人。哪怕是在极小极小的空间里，都有自己隐密的罅隙，不会让人有压抑感和窒息感，这一点很重要。我是喜欢独处的动物——偶尔欢聚是生活之湖里必不可少的小小水花，一种点缀与必然。群居太过复杂，所以我选择远离或逃避，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去争取自己喜欢的生存方式，实时保全这相对安静的生存状态。

喜欢城市里便捷的生活方式：想看书了，不用每次都得花钱去买，更不用挖空心思去淘——在翻开一本书之前，我并不能完全保证自己会喜欢它。公共图书馆无偿提供满满四层楼的图书，供你挑选；想吃东西了，也不是每一顿饭都得亲自动手，小区周边有各种口味、各种价位和档次的小吃店和大酒店，十元八元就能吃饱；如果你有钱又讲排场，顺便还想摆个谱，万儿八千也能一次性消费掉；为了成全你达到腐败标准，所花款项后面加零若干都不在话下！

当然，有人说我是当今女界里的稀有动物，不挑吃穿，不乱花钱，很好饲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几乎每天都会亲手做红薯南瓜玉米之类的杂粮饭，大大吃出了家人的健康小身板，关键是降低了本大妈的采购成本，私房钱日渐增多……又是钱！

城市生活是快捷式的，冬天可以吃到冰淇淋火锅；夏天可以进室内滑雪场玩耍。用孩子的话说，大米、青菜和猪肉，都长在菜市场里。城市生活又是用金钱来打造的，不管大人小孩，一出家门，吃喝拉撒，处处离不开钱，甚至想找人聊个天，还得先交宽带费。我妈妈说，城市，不是人呆的地方，上个厕所都要钱。对于她来说，城市生活太过苛刻和呆板，就像时钟的钟面，巴掌大一块儿，分分秒秒都写满时间和金钱。

所以，在城市里呆久了，离“真水无香”越来越远，人会变得现实，势利，失去本色，我也一样。从事贸易工作已经多年，几乎天天都要与金钱打交道，在钱眼里进进出出，钻来钻去。自己开公司后，这一分一厘都是自己的血汗，我比一般的上班族更懂得“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道理。每个人的人生经验是不同的，展现出来的观点和态度也就不同。所以我害怕写那些与工作和利益相关的文字，害怕写自己身边那些再怎么绕也绕不开的铜臭生活。心底里一直希望装将工作和生活区别开来，也许这样才能与金钱保持某种疏离感。

“美酒和咖啡，都是水，可一个让你醒，一个让你醉。”　一台热热闹闹的“春晚”看完了，我只记住了杨坤和郭采洁演唱的歌曲《答案》里的这句歌词。又是水！这里的水，描写的是初恋，而后是爱情。那盛开在青葱年华里的初恋，也许算不上是爱情，它是蓝天白云，是儿时吃过的不添加色素的棒冰味儿，透着星星和月光的清辉，是朦胧晶莹的童话故事，是真水无香。

美酒和咖啡，是在初恋的“真水”里，加了其他物质的爱情。在这变了味儿的水中忧伤和欢喜，像在沉浮中前行的小舟，它们各有各的方向，正努力靠近彼此心里隐藏的渡口。有人说，越恋爱，越孤单，形容的就是这美酒和咖啡式的爱情吧？爱情是一种隐私。奔四的人了，大谈爱情也稍显奢侈，还是少说为妙。

我一直庆幸自己出生在山青水绿的大别山里，故乡的高山流水，风土人情，质朴纯美的年少时光，总是那样让人回味和迷恋。我常常沉醉在这段真水无香般的岁月里，不愿醒来。

2014年2月18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