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日子里，我几乎没有做过任何工作。可为了这件事，连长、指导员还是不止一次找我谈过话。同时，也在催促我安排吴霞林和刘兆慧尽快离开。

那次我们吵嘴后，有两天我没有敢提这件事。我的心里还是希望可以说服艳霞留下；可我的理智已经告诉我，这几乎不可能。

第三天的傍晚，艳霞主动提出陪我出去走走。

我习惯的还是选择了钻天杨苗圃。

那个晚上的月亮很好，又大又圆。

或者，是个十五吧？具体日子记不清了，似乎是在那个春节之前。因为他们是在春节前离开的。

那夜，艳霞很主动。一走出营区，她就挽住了我的胳膊，半个身子斜靠在我身上走着，一面走、一面开始讲述她和她的家。这是第一次，我听她自己详细讲述关于她家的事。

为了方便记述，也方便大家看，下面这一部分，我改用张艳霞的第一人称口吻。

我的妈妈是长沙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外公是个小商人，在街上开了一家绸布店。日子过的还算殷实，妈妈在47年已经读到长沙女子中学高一年级。

就是在这一年，妈妈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几个流氓。他们将妈妈劫持到角落里，正要非礼的时候，一个飞将军从天而降。他救了妈妈。一出英雄救美的故事，很感人吧？很自然的妈妈就爱上了这位从天而降的飞将军，他就是我的爸爸。那一年，他已经是国民党长沙绥靖公署主任，兼湖南省政府主[xi]程潜麾下一名少将师长。

同年，爸爸和妈妈结婚了。

很快，妈妈因为怀了我退学了。当时战局很乱，国共两党对程潜的争夺更是激烈。爸爸是黄埔出身，从思想上显然是更加接近国民党。他对程潜的亲共倾向是反对的，但他又是个正直的军人，同样反对蒋介石挑起和发动的内战。当时，他很苦恼，同时又很困惑。这些在以后，他和妈妈曾经提到过。

1949年2月，陈明仁率率领第一兵团到湖南，5月白崇禧败退长沙。解除了程潜的兵权后，爸爸所辖部被调归第一兵团。7月南京令湖南省府主[xi]程潜辞职照准，陈明仁继任。8月1日程潜以个人名义发出和平通电，3日程潜与林彪之代表李明灏签订《长沙和平协定》，4日与陈明仁领衔发表湖南“和平起义通电”，国民党宣布开除程潜党籍。我爸爸还是义无反顾的支持了程潜和陈明仁起义的举动。随第一兵团所辖第十四军于8月7日攻占领邵阳。

因为战局混乱，爸爸又忙于军事，无暇顾及妈妈。妈妈怀孕以后就搬回自己家了。49年5月，我出世在烽火硝烟中的长沙。

长沙和平解放了。大家都是欢欣鼓舞，我爸爸也成了起义将领。解放初期也没有什么，可抗美援朝一打响，我们家的灾难也开始降临了。先是爸爸被动员脱下了军装，接着就宣布隔离了。53年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后，爸爸才被释放。没有做任何的政治结论，就这样被关了几年。放出来以后闲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以后去了湖南一个什么文史资料研究院，好像还是因为周总理的干预吧？可是，去了没有多久，突然有一天，爸爸又被捕了。大概是56年，爸爸被正式宣判为反革命罪入狱。一年后病死狱中。

我现在想，爸爸解放以后反反复复的遭遇，一定和他的出身黄埔有关。他终究算是蒋介石的门生。

妈妈生下我以后，又先后给我生了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两个弟弟是双胞胎，也是爸爸的遗腹子。在他们降临人世的前一个月，爸爸去世了。据说，妈妈就是听到爸爸去世的消息，受到刺激早产下两个弟弟。他们出生的时候只有8个月。

外公和外婆都在爸爸两次出事时，先后去世了。所有的家庭重担都压在妈妈一个人的肩头。妈妈很苦，艰难的支撑着这个破碎的家。有一段时间，她需要靠卖血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她本来是个弱女子，却顽强的与生活做着抗争。57年爸爸去世以后，她的精神被彻底打垮了。等两个弟弟满周岁的时候，妈妈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从此，妈妈的病情就一直时好时坏，一直拖到现在。

我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我不知道自己对这样一个家，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也不知道是应该爱我爸爸，还是应该恨他？可我知道，他很爱我。因为出生以后，他认真抱过的孩子只有我一个；也因为他被第一次释放以后，给他带来无限快乐的恰恰是我天真无邪的童年。

自从爸爸第二次被捕以后，左邻右舍的目光变得更加充满敌视与冷漠。我几乎再也找不到童年和少女时代的快乐。我必须替妈妈分担家庭的重担，我是长女，要帮助妈妈照顾比我小的两个妹妹，还有两个在襁褓里的弟弟。可我自己也不过是个8、9岁的小姑娘！我是在这样的一种逆境中长大的，家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负担与责任。

你认识的我，你看见的我，都是不完整的我。我知道自己继承了妈妈漂亮的体貌，从上中学开始，就会有许多男孩子盯着我，给我送小纸条；甚至在暗地里把我封为“金花”。小林子可能不敢告诉你吧？我是长沙“五朵金花”中的“清水花”，因为我住在清水塘。可我资格去玩吗？没有，家里的弟弟妹妹们需要我去照顾！尤其遇到妈妈发病的时候，家庭的担子就全部落到我的头上。

我今天不想再对你隐瞒什么了，我必须告诉你，在认识你之前，我是有过喜欢的男孩子的。你不是我的初恋！

我自从认识你，就知道你的心思。坦白一点说吧，我也算恋爱方面的过来人呢。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和前面的男朋友分手？又为什么会答应你？还有小林子和你说起的李楚江？其实，小林子对我们家很多事情并不完全了解的。比如他一定告诉过你，我有一个后爸爸，后来死了。其实都是假的。我妈妈没有再嫁过人。弟弟、妹妹和我都是同一个爸爸！那只是不想让他们再受我爸爸的政治影响。今天我把一切全部告诉你。

先说，为什么答应了你吧。你知道了这个为什么，就明白我和前面一个分手的原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