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年我回到宁夏。

那时我已经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

刘健和老李家是一直没有断了往来的，他始终把自己当做李家的一份子。甚至可以说，在某些地方，他在代替我承担半子的责任与义务。那些年，家里不少重体力的活，都是他和纪远搭手做的。

我们也没有断了书信往来，大约是74年，刘健结婚了，娶当地老职工的女儿。我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诧，曾经写信追问，刘健却始终没有说过详情。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直到我去看他，才算了解了详情。

我能说什么好？终究还是一出人生悲剧！

……

有很多事情都有标准问题，比如爱情。哪个时代没有爱情？有几个人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没有发生过爱情？然而，在不同的时代，就可能因为这个时代的特殊，而演绎一出只有在这个时代才会产生的爱情。

像“宝黛之恋”，是只能发生在《红楼梦》的时代，绝不会在今天诞生。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是在文革中度过的，我们的爱情也是在文革中诞生。于是，爱情也就很自然被烙上了很鲜明的时代印记。在这些印记中，有很多是时代悲剧。像知青被迫遗留在农村的“孽缘”，就是一代知青的大悲剧。张国林、刘健和我，在自己的恋爱与婚姻上，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悲剧。

我是76年结婚的。正好是文革结束那一年。77年恢复高考，我考上大学，入学时78年。79年是“大一”。赶上中央给秦达远平反，我作为秦达远的大女婿，自然也要到北京参加平反追悼大会。因为岳母曾经受过严重株连，中央委托全国总工会派专人护送秦达远骨灰返回银川，要在银川再召开一次平反追悼大会。我们这些子女自然还是必须到场的。我就是因此在79年回过宁夏。

我到团部去看刘健。我们有6年没有见面了，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刘健变了。变了许多，几乎变得我已经认不出来。不仅仅是在他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而是他的各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刘健竟然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看上去大的一个丫头也就是4、5岁，还有一个小一点的女孩子可能只有3岁。他的怀里却还抱着个婴儿！

刘健看见我很高兴，把怀里的孩子放到了摇篮里。

“你来了。怎么样？我这个世外桃源如何？”

“呵呵，哥们，你好福气！这小的是闺女，还是儿子？”

“儿子！你怎么样？我大妹子给你生了个啥？”

“你这个家伙又胡说！我老婆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大妹子？”

“你怎么不认账啊？老太太是我干妈！”

“你到底打算认哪一头？是我妈，还是我丈母娘？”

“哈哈，我哪一头划算就认那一头。快告诉我啊，你是个啥？是个儿子，还是闺女？不管是什么，干爹可都是我！“

“是女儿！……“

我们哥俩说笑了一阵，开始聊到了正题——分手以后各自的情况。

我终于弄明白了刘健怎么会当上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

得知原委以后，我的心中充满悲哀。

原来他的老婆竟然是个全文盲。她连最简单的文字都不认识，做个传达室工作也困难。而且还有些智障，除去可以勉强管好自己，还不需要刘健去为她穿衣服、洗脸、喂饭之外，其他家务一概不会。连三个孩子都是刘健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

我问刘健，这是为什么？刘健满脸的眼泪，一杯又一杯喝着我带去的二锅头。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这样的喝法。我劝不住。可刘健并没有醉，他终于开口了。

没有什么理由，他就是被子弟校请来代课。老丈人看中了，答应把他调进子弟校。条件只有一个——做上门女婿。刘健那年已经快30了，离开兵团没有门路。有一点门道的差不多都回城了，没有路子的开始在当地找对象。

刘健心一横，答应下来。

如今，刘健已经当上了教导主任，刘健不仅是学校的当家人，也是两边家的当家人。不管大事小事都是他说了算。

我问他，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刘健告诉我，我岳母曾经给他想办法，可以让他去宁大旁听，还可以参加考试。拿到毕业证后可以留在宁大。可是，他做不出来。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大女儿，老婆又怀上了老二。老婆傻傻的不懂什么？可得知这个消息的两位老人哭得老泪横流……

从此以后，刘健死了心，再也没有提过离开的事。

我离开刘健家的时候，他去送我上车。

在分手前，他突然说：“兄弟，以后你不要给我再写信了。写了我也不会回你。也不要来看我了。老李家我也不会去了。看见你也成家立业了，我也没有什么可牵挂了。麻烦你回去告诉两位老太太，请她们两位老人家原谅干儿子吧。刘健不能给她们尽孝了，就当刘健已经客死他乡吧。不过，哥们，你放心！老哥我会活下去！我不能对不起你当年的安排！我知道梅子现在生活的不错。我替她谢谢你，没有你当年替我们做这个决定，也许我们两个早就不在人世了。现在我们至少都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车开了，我一直回头望着，望着刘健的身影，鼻子一酸，眼泪流下来。

刘健啊，刘健！我当初那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你，还有梅子，现在是都活着，可真的活的很好吗？梅子是已经回杭州了，改嫁了一个大她16岁的半老头。现在也早就为人母了。听说去年就出国了，好像又离了一次婚，现在一个人在加拿大做生意，生意还挺大。刘健现在当上了子弟校副校长，明年就是校长了，他说还有可能出任联校的副校长。他也总算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谁能说他们活得不好？可是你们追求的爱情在哪里？

你们的心里真的不恨我吗？我不知道……

（关于刘健在子弟校究竟任何职？我没有核查，仅是他自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