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兴冲冲带着他们去了一次永宁。结果却是非常失望的回来了。

先是出门一场大雪，他们都是南方人，对雪一开始的那种新奇一旦消失；剩下的必定是对冰天雪地的恐惧。到了永宁县城，剩下几公里路，只能步行。他们在雪地里走的气喘吁吁。刘兆慧一路走一路都在抱怨，吴霞林在一旁搀扶着她，不断劝解着。艳霞也阴着脸，我想过去扶她走，被她一把推开了。她堵着气，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走。

大雪把一切都吞没了，除去白茫茫的一片，鹤泉湖上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村庄也似乎不存在了，到处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机。总算我记忆力不错，没有在大雪里迷路，还是顺利到了姜姐家。

姜姐很热情，忙着给大家倒热水暖手。我替艳霞取下头上那条红色的拉毛围巾，抖落去上面积满的雪花。这条围巾是我从北京带回来的，是二姐专门买了送给艳霞的。艳霞很喜欢这条红围巾。那时候，物资非常贫乏，像这类轻工业纺织品就更加难买到了。一般的省城都没有，只有北京、上海、广州，这种大城市才会供应。姜姐从我手里拿过围巾，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的看。知道是我从北京买的，当时，就要我帮忙替她买一条。

姜姐的一番热情，总算缓解了不愉快的气氛。她又介绍了一番鹤泉湖的各种优越之处。她自然是比我的介绍要实际和生动了许多，毕竟她是自己在这里生活了3、4年了，又是江南人，她的介绍对他们几个湖南人，应该更有说服力。江南的气候是与湖南差异不大的，江南的女子却是出名的娇贵，远不如湘女来的泼辣。姜姐的亲身经历，让他们相信了这里并不是难以生存的不毛之地；可叫他们马上下决心到这样一个地方长期生活，还是有许多的顾虑。

我们在鹤泉湖住了一夜。他们答应回去认真考虑好以后决定。姜姐告诉我，已经和县上谈好了，他们可以在这里落户，一切待遇参照知青政策办理。这本是件大好事，也是件极为难办的事情。现在顺利办妥了，应该很高兴，可一屋子的人却高兴不起来。

那天夜里，他们都是早早就睡了。倒是我和姜姐几乎一夜都在聊天。姜姐已经看出了问题的根结在哪里？她很明白的劝我放弃。她说，凭她的直觉，艳霞很难留在我身边。她非常坦白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像这样的女孩子不到走投无路，是不会真的肯留在如此艰苦的地方。她还非常尖锐的指出，艳霞千里迢迢来投奔我未必因为爱情！

姜姐的话让我深感意外，又很吃惊。也逼得我开始反思我和张艳霞之间的爱情。我相信姜姐的话不会是想当然，因为她不是个简单的人。姜姐是杭州青年的楷模，是一面旗；就像邢燕子、侯隽、董家耕一样，是杭州青年带头到边疆农村安家落户的表率。姜姐不仅年龄比我大，思想比我成熟，而且是个很睿智的女人。姜姐的这番话，让我开始意识到，我们看似浪漫的爱情已经出现了危机。

果然，回来以后，姜姐的预感就显现出来。先是刘兆慧明确表示自己是不会留在这里插队的。她的表态把吴霞林逼上绝路，吴霞林只能跟着表示准备和刘兆慧一起回长沙去。本来这样也好，他们两个走了，张艳霞就可以留下，也不必去永宁插队了。可谁知，张艳霞却说，她是不会一个人留下的。毕竟我们没有结婚，她这样留下觉得很尴尬。

他们的这种态度，让我动了怒气。我这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本来就很刚烈，说实话有些狂妄和骄横。可能和我的出身有关吧？有点目空一切。

我看他们这种态度便质问他们：“你们既然不能吃苦，为什么来呢？我想我可从来没有把这里的生活描述得像天堂！你们让艳霞说，当我知道她有来这里的想法以后，我在信上都说过什么？我几乎每一封信都在强调这里生活条件的艰苦！希望她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我想她不会没有把这些告诉你们吧？”

我怒气冲冲的责问，使得本来沉闷的口气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刘兆慧的眼神闪出了惊惶，吴霞林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艳霞的脸色也很难看，勉强的反驳着我。

“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啊？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们不要认真考虑好吗？我现在还不是你老婆，你就这么凶的。他们都走了，剩下我一个人给你欺负死也没有人管的。”

“我欺负过你吗？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认真考虑？问题是你们没有认真考虑，怎么会千里迢迢从长沙来到宁夏的？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来？”

张艳霞被我问住了，张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哇”的一声哭起来，似乎有一肚子的委屈。刘兆慧搂住她劝着，劝也劝不住。我却不去理她，冷着脸看着窗户外面的飘雪。

刘兆慧看看实在劝不好，也不劝了。站起身拉着吴霞林走了出去把我们留下。出门前，她拉着我的衣袖，朝着艳霞那边使了个眼色。我明白她的意思，也暗自在心里赞叹她的小聪明。她很清楚我是不会当着他们两个面去哄艳霞的，只有他们离开这个屋子，才有余地让我们自己言归于好。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艳霞垂头坐在炕沿上哭泣。她的哭很特别，除去第一声是哭出了声音来，以后就再也听不到声音了，甚至连抽泣都听不见。可你一定会感觉到，就便你不去看她的眼睛，也会知道一定哭得是泪如雨下。

我这个人最怕女儿家的眼泪，女孩子一哭便会乱了分寸。在学校的时候就是这样，到了兵团还是如此。任我正在怎么大发雷霆，只要对方是姑娘，她的眼泪一下来，我准保缴械投降！

艳霞的哭，我眼睛领教过一回，那是我们在串联路上。因为一点点小事，我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她。她就是这样无声无息的哭，眼泪一行行嘀嗒下来。哭得我肝肠寸断，蹲在她面前哄了多半天。

现在她这一哭，眼睛哭的我心里懊悔不及。等他们离开屋子，我就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搬过她的身子，想好好哄哄她。谁知，我一动她，她哭得更加伤心起来。泪珠儿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的从眼眶里滚落。我真慌了手脚，抱住她的头，一个劲的央告起来。

“别哭、别哭了。好了不哭了啊。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我给你赔礼行吗？好了，你快别这样哭了。你再这样哭，我的心都被你哭碎了……”

艳霞一言不发，还是无声无息的在哭，只是不再拒绝我将她抱住。我把她搂在在怀里不停的劝，她却把头枕在我的胸前继续哭，眼泪把我的军装都湿透了。我把她的头扶起来，用嘴唇吸着她眼眶下的泪珠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艳霞才渐渐平静下来。也许是哭累了吧，她合上眼睛躺在我腿上睡着了。我不敢去惊动她，就让她这样睡着，自己在想心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