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贪得无厌。快乐的时候无度，垂死的时候无望。其实，所谓“快乐”也就意味着“快死”，而“快死”实在比“垂而不死”要更让人期盼。

之所以说到生死的问题，是因为刚刚参加了一个葬礼，死者是一个近七十岁的妇人。妇人的丈夫是个基督徒，两家人多年来一直来往，年节时偶尔也聚会一下。本来谁都不该咒人死的，但对这个死者来说多数人却真的都盼着她死，那意思也就是说她实在是真该死了，因为这近20年的日子真的是太难熬了：

不到五十岁主妇突发脑血管破裂，做了开颅手术。术后恢复的还可以，就是有点精神不正常，曾经走失过几次，很让家人着急。过了几年，开始血管栓塞，一开始是走路不稳，然后就是偏瘫，再然后就基本就卧床了。这还不算，五六年前又得了乳腺癌，将两个ru*房同时切了去。不过，最后这几年，虽然身体不断恶化，但脑子却好多了，因为她可以更准确的感受到痛苦，甚至经常能很解气的骂人摔东西。

说实话，这些年来，她吃的药一定比吃的饭多：除了脉通、降压灵，还要加上抗癌药。这些年伺候她的人，一定比她伺候过的人多：丈夫首当其冲，一双儿女奋勇当先，前后几十个保姆护工从没断过线。这些年来，为她花费的钱财，一定比前五十年她自己挣来的收入，更是是多到无法计算：丈夫为她提前退休，儿子为她延迟结婚，一家子的家底花光了不算，最后逼得丈夫还卖了大房换成了一个小蜗居。

纵然是这样，结局还是谁都不满意，她自己不会满意，旁人看着似乎也难达标：首先是那屋子的味道很浓，实在很难进去。其次是病人终于还是长了褥疮，看着就让人唏嘘。至于快乐和幸福，不管是对病人还是对家人，就更是很遥远很模糊的前朝记忆了。

就在这个春节前，还拉着老婆拜访了这一家子。几包年货，一份红包，并没带来多少笑声。看着疲惫的主人和奄奄一息的主妇，当着面照例说了不少祝福的话，转过身免不了是更多的叹气和落泪。背地里也真的盼她早点死去。

----好在这个目标前天终于实现了：葬礼上大家还是鞠躬如仪节哀顺变，但握手的时候总觉得主人和子女眼里有些欣喜的成分：二十年才盼到今日，对死者是一种解脱，对生者何尝不是一种解放？！

人终归一死，与死的结果相比，鸿毛也好，泰山也罢，都只是生者的妄想，完全和死者无关，实在微不足道。一个人的死很正常，一群人的死也难免。想来当年的恐龙灭绝，不过是一刹那的事。三年困难时期，不过是三年时光。至于最近的非典，似乎也并非绝不会卷土重来。

恐龙已成化石，饿殍已经远去，就是非典也已淡忘。只是最近看了一篇非典幸存者写的文章，才想起这事不过十年。如果说非典的死者可悲，但说实话非典的幸存者更可悲：死者死的时候也许痛苦，但也就几天的事。死者家属的伤心，又能持续多久？一切过去也就过去了。再看那些幸存者，过量的激素造成整个人体的代谢失衡，全身的骨节膨胀肿大，想象一下这副畸形变态的身体就感到恐怖。更别说当事人自己的痛苦了。对他们来说，除了极个别的超级坚强者，相信更多人一定是感到求死不能，常常祈祷生不如死！

幸运的是，非典也就几个月的事。死者长已矣，存者也只是极个别。对更多人来说，想起这件事，就好像是做了一次法场杀人的陪绑：纵然短暂失去自由，但都知道是有期。纵然当时心惊胆颤，但事情过去一样眉开眼笑。

如此，再对照一下现在的雾霾，总觉得有些相似。只是这个巨大的棺材，能容纳更多的患者，或者说天底下的你我谁都没本领能逃得出。只是因为棺材太大，似乎我们都还可以活动自如。但也正因为这棺材巨大，你我也只好在永远在其中享受无期徒刑。这看似自由的绝望实在更绝望。如果说非典是一场全国运动，被极度重视，被免费医疗的话，再看现在这总是爆表的雾霾，无处无毒的食品，经常无效的药品，以及这不可避免又无处逃脱的未来，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大概除了忍耐，就剩下盼着尽早解脱了。

当然，你会想到北京市长已经说了治不好雾霾提头来见。但你也别忘了任志强同样也说过历届总理哪个完成了自己的任期目标？又有哪个中途辞职了？

另外再对照一下维稳和休克。资产阶级已经被垂死一个世纪了，却一直垂而不死，甚至活的更好。倒是蒸蒸日上的社会主义，一直处于初级阶段，以至于在不断的蒸腾中完全模糊了目标，有点土崩瓦解的味道。

其实要说稳定，没有比温水里的青蛙更稳定的了，只是那稳定的最终结局也很必然。至于休克，当然有风险，或者短暂的死去然后凤凰涅槃，或者永久的死去徒留悲哀。但这毕竟只是对一个人，如果是对一个国家，难道也会这样吗？毕竟一片国土不会死去，一个民族不会消亡，真正死去的不过是一个权力集团。而它的死去，就如同这个妇人，纵然不是万人庆贺，实在也是更多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呢！

生命如四季。没有春天的播种就没有秋天的收获，不曾洒下带盐的汗水就不能品尝果实的甘甜。不必埋怨土地的不毛，对有心人来说沙漠也能变成绿洲。不必期待天降甘霖，上帝已公正的分配了水源。至于生死，同样是大自然的馈赠，该乐的时候乐过了，该死的时候就死去吧。与其求死不能，不如真的安乐着离开。---正如张洁说的那样：善良过份，就会变成糊涂和愚昧。厄运只能将弱者淘汰，而强者却会留下继续走完自己的路。在这个世界上，爱过，恨过，欢笑过，哭泣过，体味过，彻悟过，认真地活过，无愧地付出过，到了既定的那一天，就无怨无悔的走吧，不必留恋！

于木鱼宅

2014/2/18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