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见到想象中的兴奋。
他们三个的反应远比我想象的要麻木了许多。或者,只是为了对我的卖力表示感谢,唯有吴霞林很勉强的表示出一些兴趣。刘兆慧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张艳霞是很明显的反对去任何地方插队落户。我不得不翻来覆去的做着解释工作,一是要说清楚,他们不能留在兵团的理由,二是,要把去永宁生活,远比在这里条件更好的道理说明白。三个人总算是被我的诚意所打动,答应一起先去看看。我也勉强松了一口气,定好第二天一起去永宁。
那天晚上,我约艳霞出去散步。
我们走在一片钻天杨的苗圃里。这里是我们为全团培育苗木的基地。
前面已经说过,我们所在的连队曾经有过数次变迁。
最早,这里是农十三师一团二营的营部。我们有8个知青就是从二营6连选调来,组建了一个园艺排。
以后,撤销了农十三师编制,改为兰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五师。一团改为32团,营建制撤销,就在原来的二营营部成立了一个林业连。主要任务就是为全团培育苗木,用来满足绿化防沙治沙的需要。连队管理的土地面积不大,没有大田,都是专业田,主要是苗圃、果园和菜地。需要的人数也不多,除去我们原来营部的勤杂人员之外,又从其他连队抽调了一些文化程度相对较高的知青,复员军人和老职工。一共不过百来号人,连长是个老农工出身。指导员陈岚岭是西北林学院毕业的。曾经是个林业技术员,因为是个党员,又要组建林业连,才把他调来出任指导员。
再以后,林业连撤销,改成了普通的大田连队,人数再次扩充到了180多人。改成大田连队以后,管理的土地自然多了许多。但是,原来的苗圃、果园,还是保留下来。任务也没有变,还是继续为全团提供每年春天植树造林所需要的部分苗木。
我们的苗圃主要分成绿化林苗圃和经济林苗圃。在绿化林苗圃培植了直柳,(北方很少种植南方常见的垂柳。垂柳喜欢潮湿,常种植在河道两侧,池塘边。不耐干旱,故不适于在西北干旱地区种植。直柳不同,耐干旱、耐寒冷、根系发展快而深。生长速度也很快,是西北地区抗风沙的优良树种。)钻天杨、沙枣、大叶黄杨、小叶黄杨、女贞、马尾松、大针松、侧柏、龙柏等。经济林苗圃里主要是一些果木苗,像枸杞、苹果、柿子、葡萄等。不过经济林苗圃面积不大,主要是满足我们自己果园发展需要的。重头戏还是绿化林苗圃。
钻天杨原产意大利,习性喜光,耐寒、耐干冷气候,为一种高大型乔木。冠圆柱状,树形高耸挺拔,姿态优美是三北地区重要的防风抗沙害的主要树种。矛盾先生曾经写过一篇《白杨礼赞》,在文章中给了白杨树最高的评价与礼赞。钻天杨和白杨一样,也是西北最普通的一种树。
他们不太讲究生存条件,大路边,田埂旁,哪里有黄土的地方,哪里就有生存。他们不追逐雨水,不贪恋阳光,只要能够在哪怕板结的土地上,给一点水分,一截枝条就会生根、抽芽。只要挪动一点杂草生存的空间,他们就会把黄土地装点,撑起一片绿色。他们不需要人去施肥,也不需要像娇嫩的草坪那样去浇灌,只要不挥刀斧去砍伐,给点宽松的环境,让他们吸收自由的空气,就会挺拔向上,从来不对生长的土地说“不”。
他们不枝不蔓,扎根在贫瘠的土壤中,随遇而安,与世无争,因为他们属于草根族。每当土壤里还透着冰碴,春风中还夹着寒意,钻天杨的枝头已经冒出翠绿的嫩芽,在沉重的压力下,他们的每一片嫩芽,每一片叶子都是努力向上的,任何时候都不肯弯腰乞求。到了秋天,虽然呼啸的秋风裹去了他们最后一片叶子,单薄的枝条却依然透着精气,倔强的向上高昂着头。严冬里,他们迎着刀霜雪剑,孤独地伫立在寒冷的黄土地,更显得那样的伟岸、挺拔。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枝枝傲骨,叶叶坚韧!根根无字,树树有声。
风雪中他们掘强挺立,他们就是黄土的一种绿色的精髓!是黄土地生命、力量与未来的象征。
他们性情是平民化的,和养育他成长的黄土地一样,朴实无华。在一些人眼中,几乎会忘记他们的存在。可对于荒寒贫困的黄土地,他们却是伟岸的大丈夫,在一年四季里,留守着,装点着。凭空里给黄土地减几分贫寒和寂寞,增几分生动和美丽。因为,他们的根已经和黄土地连为整体;从来不去考虑移栽和迁徙。哪怕他的残落枝叶腐化归于泥土,也要为这黄土地增添一点养分和活力。厚实的黄土地下,涌动着他们不朽的生命,在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上,一片片地延伸着绿。
我喜欢钻天杨,在西北的日子里,最喜欢就是这种树。看他们一排排笔挺的站在那里,面对大西北的风沙肆虐,却毫无一丝一毫的畏惧!我觉得他们就是我们这些知青的化身,他们和我们一样,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染绿了黄土地,给这里带来了一派盎然生机。
平日我一个人散步,无论春夏秋冬,都会走进这里的杨树林。轻轻的抚摸他们的躯干,默默对他们讲话。钻天杨的幼苗,我们都是在夏天,从年轻力壮的成年树母本上截枝下来,然后扦插成活的。一般采用一年到三年的枝条,扦插当年成活,第二年培育一年,再到来年的开春,就可以出圃种植了。钻天杨生长速度很快,寿命却并不长,一般只有15至20年。他的树质也并不好,好像除去活着可以抗风沙,死了只能当柴烧。可我就是喜欢他!我觉得就凭这一点已经很珍贵!因为他短暂生命的价值就是这样普普通通。而死后,甘愿用自己的躯干,最后一次奉献给人类。他化作光与热,燃烧成灰烬,不在人世间留下丝毫的痕迹。人们可以彻底把他忘记,却曾经得到了他那些无私的给予。
我曾经在这里给艳霞讲过许多自己的往事,也曾经讲过钻天杨的故事。我明明白白的向她表述了,自己要做一颗钻天杨的志向。我告诉她,既然洒血沙场的梦已经破灭;如果,她愿意,自己就甘愿和她一起,做一颗扎根黄土地的钻天杨!
只是,我总觉得她每到这个时候的态度都有些暧昧,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我们散步的时候,艳霞更多还是询问我父母亲的现状。我觉得,她一直在貌似无意的暗示着什么?只是我那个时侯,早已被爱情的到来冲昏了头脑,一点没有从其他角度考虑过问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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