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了怎么办?无非道歉、祈祷和忏悔。
作为常人,两个人面对面说一声对不起,或者负荆,或者赔款,然后尽释前嫌,握手言欢,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纵然是杀父夺妻,终究成了过去,接下来相逢一笑,生活继续。
作为国人,一个人对着佛祖或菩萨,点上三柱高香,默诵几遍菩萨保佑,毕竟我佛见多识广大肚能容,这样一切罪恶就都被赦免了。但究竟赦免与否,佛祖并不会说出来,对方也完全不知道,只是自己心理安慰了而已。再深入想,假如就因这三炷香而真被赦免,总觉得这佛也太好糊弄了,因为这过程实在更像行贿。
如果是洋人,自然更多的是忏悔。对着上帝或对着上帝的使者,将作恶的事诉说一遍,总会得到一句赦免的承诺,这个过程更实在些。然而,上帝无言使者不语苦主不晓,赦免后会怎么样呢?受害者无从知晓,作恶者从此解脱。如果作恶者将忏悔和赦免看做一个新的起点,从此就可以心情轻松的接着作恶,那这样的忏悔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当然还有第四种做法,那就是长久的沉湎于作恶的记忆,不断的受到良心的谴责,并进而达到近乎崩溃的地步。这就是电影《16点十九分的火车》告诉我们的故事。
艾提尼?布莱德是一所大学的教授,并是一个16岁孩子的父亲。他显然是个好人,因为一直受人尊敬。但是,他却遇到了一件良心放不下的事。这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坐上16点19分的火车回家,火车上他遇到了一群年轻的流氓咋咋呼呼从他身边走过。之后,这群流氓在前面拦截了一名妇女,并在几个乘客眼皮底下实施了最残暴的强啊奸。应该说,这个做恶现场并不在教授的同一节车厢,但他显然听见了整个过程,也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说实话,这个过程,教授和仅有的其他几个乘客一样,一开始也感到震惊和愤怒,但终于也没采取什么行动。只除了教授颤抖着掏出手机试图报警,然而当又一个流氓路过他还是没报成,因为他怕流氓看见赶紧将手机藏了起来。几分钟后,他也像其他乘客一样,赶紧在下一站匆忙下车离开了。
整个过程也就是几分钟。下车后他的恐惧犹在,当终于敢报警了,但他看到另一个男乘客已经报了。然后他疯狂的跑遍整个车站,试图找人采取行动,然而整个车站空无一人。看看远去的火车,想想接下来的约会,教授最终还是放弃了努力,搭上一辆出租车走了,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然而毕竟发生了什么。因为他还一直沉浸在这种见死不救的回忆里,并深深感到这是一种耻辱。尤其是当他从第二天的报纸上知道受害人是一位自己很熟悉,且学业很优秀的学生的时候,这种罪恶感就更加强烈。
接下来,一切都变了。作为教授,他不能再坦率的面对讲台下莘莘学子的眼睛,匆忙从课堂上逃了出来去探视这个仍在昏迷的受害者。作为医生,他多次逃脱自己的诊所,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再没资格安慰病人。作为同事,他觉得为自己的耻辱做些什么,比发表一篇论文更紧迫。他曾试图和警察坦诚,但想到见死不救要面临的五年徒刑,他还是选择了沉默。他曾试图一个人找出真正的罪魁,但他探访那群小流氓的驻地的结果,只是被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被打的头破血流,并被抢走了钱包和证件从而更彻底的暴露了自己。他也曾试图和妻子坦白这件事,但耻辱感还是让他无法开口,最后不得不编一个故事将自己变成第三者。
要说他经历的这一切,别人也在经历着,这就是那位在他之前报警了的男乘客。他尽管试图躲避,但还是在车站相遇了。俩人讨论的结果是:这样的案子很难破案,因为从来不会有人出来作证。要求得自己心安,只要对妻子承认就好。
也许是他从这次相遇里找到了办法,也许是他看到了家庭破裂的危险,在又一次浑身是伤深夜而归的时候,他终于向妻子坦白了真相,并很快得到了妻子的谅解。很显然,妻子的谅解比路人的安慰更有效,以至这位教授真的认为这事就要过去了。
然而很快16岁的女儿也知道了真相,而女儿的态度却完全不一样。她为父亲的怯懦感到耻辱,她觉得自己没法面对同学,她羞辱了父母一直以来的教导,甚至开始怀疑整个社会和自己的人生。---受害者的目光也许不会忘记,但毕竟不会时刻面对。而女儿的不屑却无法回避,而且是每时每刻。
面对见死不救的罪责,衡量被流氓报复的风险,丈夫的痛苦也许妻子理解,父亲的处境却难以平复女儿的愤怒。就在那场全家争辩中,道德和法律,人性的纠结,良心的本善,现实的恐惧,自保的私立,就这样摆在了一起,最后女儿的单纯获胜,父亲终于选择勇敢的面对警察,好让这幅沉重的良心债最终得以解脱。
如果说这个故事只是故事的话,类似的情节现实里一直都有。就说环法自行车七冠王阿姆斯特朗,最后因兴奋剂被剥夺冠军。其实这件事的水落石出,并非是检测机构铁证了对他的指控,而是他自己主动承认了。他说这样做只是因为自己没法回答儿子的疑问。他知道承认后会官司缠身,会赔偿无度,甚至会身陷囹圄,但他也认为这些都无所谓,因为从此可以坦然面对儿子了。
再说德国总理勃兰特,他向纪念碑献上花圈后,突然双腿下跪了。你可以相信,献花圈是既定安排,而下跪一定让很多人感到意外。如果说花圈代表哀悼和赎罪,而下跪则更是认罪和忏悔。如果说总统发表赎罪书是一种政治姿态,而总理下跪则完全是一种内心的释放。要说二战的罪魁谁都知道,而勃兰特不仅一直流亡国外而且一直从事反法西斯斗争,但他还是承认“对希特勒上台搞法西斯主义,我感到有连带责任。作为总理,更感到自己有替纳粹时代的德国认罪赎罪的社会责任。”所以就这样再众目睽睽之下下跪了。
每个父亲都不完美,一次下跪也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而一个国家要年年道歉,就更需要一种道德勇气。这就是澳大利亚的国家道歉日。每年的5月26日,整个澳大利亚都要向土著尤其是儿童道歉。原因是当年政府为推进土著文明化,曾实施过一段强制教育政策,就是强制将土著子女抢走由国家集中起来接受免费西方教育。后来政府认识到了其中的不人道,于是设立这个纪念日,专门向那些被盗窃的一代道歉。……
当然,这些都是舶来品,中国也不乏这样的经典。既有礼让三先,也有负荆请罪。虽然前者更多的是下级礼让上级,后者更想表达的是一起给主子尽忠。既有日本老兵东史郎七次向中国人谢罪,也有元帅之子对倒在皮鞭下的老师的郑重道歉。自然前者只代表他自己而完全不涉及一个国家,后者只是面对一抔黄土而非一个生命。
一直相信中国曾有过文明,正如这次关于家风的调查。不管是乡野路人还是达官显贵,所答的家风似乎都是诚实做人,对得起良心,而绝没听一句谁家家风是弄虚作假坑蒙拐骗的。然而还是纳闷,假如麦克风对着的是三鹿的董事长,她会说什么呢?对着的是薄都督,雷政富,郭美美们,他们又会说什么呢?如果他们也能说出一篇感人至深的好家风,哪又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罪恶昭彰呢?
至于宋彬彬,虽然并没人问她家风,但实际上她也说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慰老师告慰母校:我没有辜负你们的教导,一生恪守“认认真真做事,清清白白做人”的原则。只是仍怀疑这正确无疑的校风或家风,真的在被她“恪守”着吗?
要知道,是她第一个接受了要武的指示,是她的母校,第一个武死了自己的校长。也是她的祖国,至今对这个案子并未做到“认认真真,清清白白”!也许她并非是那个挥舞皮带,猛扎刀子的人,但显然她的作为,也不能止于仅仅是一种平庸的恶!也绝非她一句“试图阻止”的道歉,就能平复了的!
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道歉大抵算一种。然而,当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实在不足以对等那刻骨的伤害,当一次精心安排的忏悔只是为了放下包袱重新作恶,甚至当一个道歉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坦白罪恶而只是为了洗脱责任,这究竟是人还是禽兽?
扩大一点,如果一个人的道歉有用,那还要国家警察干吗?如果政府的平反有用,是不是意味着国家还可以继续疯狂!毕竟就算追悼会无比隆重,终归不能消弭那曾经的罪恶!
俗语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都道歉了,还要怎么样?俗话也说,罪犯可以逃脱法律的惩罚,但他却永远不会忘掉犯罪的记忆。做了错事,即使没人知道,难道自己不知道?果真要道歉,就对着自己吧。如果那胸膛里还有一丝善良!佛祖也许会通融,上帝也许会赦免,但自己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面对罪恶,面对愧疚,终会食不甘味,夜难安眠,人无安宁!不说别人只说自己,就在今夜夜深人静的时分,不做别的,只对着良心忏悔。
于木鱼宅
2014-2-17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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