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浪,一路歌,哪里是终点?
你问我,我问谁?
——题记
三个男人,好像是一瞬间,站在同一条直线上,任她挑拣。而她,只是给予,行走,消失。
妈妈站在身后,看她上车,一直到车窗上不见了她的发线晃动之后,才只是想象在脑海中,妈妈深情无奈的神情。她又要启程,去一个城市,寻找暂时的安身工作。
汽车车内有种天然的腐烂气息,像是外物只要进来就进入了腐化的过程,刚吃的苹果会比室外快十倍开始变黑腐烂。呕吐在所难免,走了八年,她始终没有这种保持平衡的本领。
两人一排,她身边,是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能看到每一寸的精心和天长地久的习惯自然。她不看他,想是恐怕不会说一句话。
汽车在山谷里颠簸。她生长在大山里,进山出山都要经过几个小时的山路弯转,上下左右,可能90度,也可能是180度,崎岖难耐,是她想要走出大山的必修课,可是,她身体一直没学会。
山后走出了太多的凤与凰,都是靠着死脑筋和一根筋——读书,拿到了文凭,还有出了名的全国重点高中在全国巡演。于是,神化在所难免。其实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哪里的山哪里的水,决定了一种后果,其他地方,无论如何现学现仿,都是东施效颦。精髓的,在精髓的地方,力用错了地方,浪费时间。
那个男人,聚精会神一样睡觉。不偏不倚,手微微扣着,放在膝盖上。银色的一身西装,在一百度座椅上挺立,不看她身边的窗,也不寻任何车厢的音色,只是,睁着眼睛,看前方,或者接听频率稍高的电话。说话声音,和蔼但坚硬,像父亲,同时像领导。
一直不看她。她也不看他。
三个小时之后,她开始剧烈呕吐,山路快走到尽头,她把早餐吃的所有东西都如实还给车厢内的垃圾桶。当然,她是小心翼翼,吐进随身的垃圾袋里,然后立即绑紧袋口,不让污浊的气味在空气中飘散。身边的男人,不闻不问,直视着前方,有微弱的太阳光照在司机那边的窗上。
拉着前座的座椅后背,默默地平复不舒服的身体,将头稍靠在上面,感觉快乐。因为,终于结束了。痛苦在酝酿的过程,像是蔓延的潮水要淹没自己,到终于淹没了,自己半身在水里,半身在水面,会感觉到——“唉,终于过去了”的心安。
抬起湿哒哒的脸,汗水将耳边的头发汗湿了。转身面向男人,寻找他身边过道上的垃圾桶。他仍是端正坐着,眼角不曾撇过来。将装有脏物的垃圾袋,远远地丢向垃圾桶,正好命中。然后正过身来,将外套脱下盖在身上,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外套快滑落到膝盖上,左手臂紧挨着男人的手臂,大腿也感觉到了对方的温度。暖意融融,他只是,两手互扣在一起,眼睛闭着,不见任何动静。
她轻轻将身子挪过来一点,不让这种亲昵太过持久。当所有的距离按照之前一样的时候,她再次盖上外套睡去。还有五个小时的路程,除了睡觉,就是看窗外的水泥路和昏暗的天空。
车子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停下来,司机命令所有人在五分钟之内解决内急。于是,纷纷下车,抢厕所。
男厕与女厕在同一个地方,她不喜欢抢,待到人都去了才起身,看见他上好回来了,迎面碰见,互相看了一眼,她似乎见他嘴角一丝笑意滑过,像是有过打招呼的念想飘过。她最后上好回来了,见他一个人在那里站着,那边一堆堆在抽烟聊天,他只是手插着裤袋,看看手机或者只是看着脚底的地面。她直接上了车。司机催着走的时候,他才上车。
她想,或许能说上话。因为,他有独立的善意,虽然一身决然像是很骄傲。
上了高速路,一路前行,没有阻碍。不再有山。
身体变得舒服,无牵无挂。没有说话,不知道突兀地说什么。索性,听歌,睡睡看看。
随着车子开始滑出高速进入了一个脏污的服务区,他们都心知,到了下午吃饭的时候,离目的地还有三小时路程。在卫生间门口再次遇见,相视而笑,自然随意,好像这笑容早已怀在脸内,只待相见的刹那才绽放给彼此。匆匆擦肩,她去女厕,他去吃饭。
洗手间出来,打饭穿过人群走到一个灯光较暗的角落独自吃饭。她吃饭很快,是自然的快,所以她倒没有半点的急,只是吃着,认真吃着。
吃完出来,他已站在车前。手插在裤袋里,不酷,但精神。有种温和的坚毅在眉间。目测35岁上下。她没有想好要跟他说什么。远远地停下来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巴。然后从容走过去,到他身边笑着问他,吃了没?
他早已转身,像是她从门那里出来就知道了,或者他吃完饭起身的刹那已经折射到他的眼球里了。说,吃过了!笑容,大气里带着羞涩,从容里带着紧张。
然后,她在停留两秒钟后,两步跨上车。去座位上坐稳了之后,她已决定,后面的车程,要好好了解这个人。
然后,操着乡音的两个声音,在他们两个中间回响。不大也不小。前面后面的座位上,也偶尔听到不同的人在说话。可能,觉都睡好了,肚子也填饱了,剩下的,就是打发时间。
没有俗套的各自自我介绍,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说,他的家庭,他的事业。她说,她现在是待业青年。此去h城市,是为了寻一份工作。学新闻的,已毕业两年。
他似乎更肃然起敬了一样。他说他有一个儿子,成绩不怎么好,所以,他经常坐长途车回来家乡看望母子俩。在家乡置业,准备以后在外打拼的事业交付之后,回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养老。
看来,人走到最后,都是一个目的。安生养老。
他说到他的事业。在h城从最底层开始做起,如今有了自己注册的公司,有赚有亏,最近想扩大规模,做外贸。她说,挺好,无限的赞赏从心生。
他的热情不断增加,说起事业上起伏及合作的伙伴,还有自己以其为荣的部分,强调自己白手起家做到现在已属了不起。
说到和自己一起创业的老乡,在困难的时候没有接受其帮助,在其公司与其一起为一个公司打天下。而是,自己毅然开始自己一个人创业,只是为了,不是失去这个老乡朋友。“因为,有了利益关系就会有冲突。”她说这话的时候,他欣然。
于是,他讲到他步他这个老乡朋友的后尘买了宝马车。眼中满是自豪与骄傲。她没有说话。
“我想,有钱了是要学会享受。”他说。
“或许是,到了一定地步,用钱的方式决定了可以赚多少钱。”她平淡地,说。
“是这样的。”他眼里满是阳光闪烁。
之后,他断断续续地问起她的情况,她只是讲一些重点的,不太展开来。
大约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他们的谈话渐渐少了,只是偶尔问个路况或者路标指示到哪儿呢。夜幕开始拉开了,车内没有开灯,一片黑暗。后座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他们,没有再出声。
到站了,经过了半小时的城市灯火之后,到了h城的汽车站。他在过道旁边,挤进人群里下了车。她在后面,人快走完了之后,走下车。见他,在车的一侧静静站着,一直看着车门的地方,见到她身影,只是看着,温和地看着她去取行李。
她取完行李,走到他身边,坚定地笑着跟他说——走吧!
他接过她的行李箱,说,我来吧!任由他接过去,她没有阻拦。
“你真不在这边住?”他问。
“不了。”她说。
她想起,刚聊天的时候,他问她“汽车站去你住的地方近吗?”
她说——有点远,打车过去要半小时。
“那跟我一样有点远的,打车也要100来块吧。可以在车站边住一晚,明天回去。”他说
她说——不了,回去好。
走到车站外,她一直走到路的拐角处,不管不顾站门口许多拉客的司机。他跟在她后面,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或者更像她的男人。
不到几分钟,从远处开来一辆的士,司机很利落,说去。
他把她的行李箱放在后备箱里,她站在车旁,看他弯腰起身。
“我们留个号码吧!”她说。
“嗯?好的。”他把号码报给她。她拨通了它,响了之后挂掉。
的士司机催促,匆匆说再见。
他转身站在原地,将手机放进口袋里,朝着那边最亮的酒店走去。
“我叫小原,已安全抵达住处。今天谢谢,在外注意安全!”他洗完澡,她发来讯息。
“安全就好。不客气。”他回复。
小原很快寻到一份高薪工作。温州老板在h城注册的一家做紫砂艺术品的公司,做文案策划工作。这是她两年来,一直经验的,和一直有独到见解的。也一直引以为骄傲的。
像人事经理说的,她身上,有太多传统符号,很适合这个行业。
第一次见到公司老板是在入职第一天,她听完了老板娘对于公司发展的讲述之后,从会议室出来,抬头瞬间见到一个男人朝着她微笑,从对面漫步而来。她也回以微笑,擦身而过的时候,想起,他就是墙上挂着那个人。
几天过去,老板的微笑经常出现,在见到她的时候。
有一天,小原和其他部门的人员去仓库看产品。老板也在。
大家陆陆续续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小原走在最后面。老板走在小原前面,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小原知道,老板或许会有什么所为。
果不出所料。老板截住了小原的去路,让他在茶室坐坐,他们聊聊。
也许,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在新员工进来之后,会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然后进入后续深入了解期,最后才得出什么结论。
老板坐在泡茶的位置,小原坐在客人的位置。他沏茶,自己喝,再倒给小原。
他问了一些无关乎工作的问题,例如你是哪里人、以前做什么工作、对公司的印象等等。小原都一一说些自己的感受,如实,简练,不乏真诚。
“你结婚了没有?”他终于展开了眉角,在一段貌似非常正式的面试之后,他开始变得自然随意。也许是开始卸下防备。
“没有结婚。”她笑,然后一字一句认真回答这个问题。
他抿着嘴喝着青瓷杯里的茶水。眼睛里满是探寻和骄傲。
“你今年多大了?”
“25。”
他起身,给她倒茶水。
“你现在最烦恼的是什么?”小原觑着眼睛,边喝边问对面的他。
“我最烦恼的是,没有人。”他的眼睛里,有一股认真劲。也可以说是,信任她而起的清流。“招不到可以用的人。有钱也招不到那么合适的。”
她只是认真地看着他,点头,说“嗯。”
“昨晚我还见了一个,听说之前在外企做高官,想招过来启动我们现在这个高端收藏项目。”他继续说。“可是……”
“可是,你不知道怎么样,能不能持久。对不对?”小原说。
“是的。”他眼眶里,有微弱的光滑过。
“我觉得,你可以在你自己圈里,或者朋友介绍,找比较熟悉的人。这个人最好是信任你的人。认可人之后,才会认可你在做的事。”她郑重地说。自己感觉差异,怎会对一个刚认识之人说出如此肺腑之言。不过,笑笑,莞尔,说了就说了。这样很好不是吗?
他看着她说话的样子,慢慢听她说完。然后低下头泡茶沏茶,没有说话。
再抬头看她,眼里有些微感激的东西在荡漾。虽然,茶微凉,但感觉这样的温度刚刚好。
没有想到,他们的交流到此为止,之后的所有时间,他们失去了彻底的信任。好像,这是一个分界点,从不认识到信任,再到认识而不信任。
好像,她说的话,正好说中了自己。她不信任他,所以他也决定不信任她。她说过的道理,他心底最清楚。
因为,这个时候,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他就是老板公司里的一位得力员工,设计主管。小原的同事。
他比小原大两岁,已结婚生子。在老板公司工作了大半年,现在是准备离职状态。一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当然也是对老板公司的管理已经失去耐心,所以离职是迟早的事情。
和小原说了很多关于公司的事。日积月累下来的弊病像病毒一样扩散到每个员工身上,开始了不同内容及程度的抵触与反抗。当然在他们而言,最直接有效的反抗就是辞职走人。我动摇不了你,但我可以不选择你。——这就是员工与公司的关系后果。
小原只是一直听他讲话,在饭桌上他给她夹菜,眼神里把他当做知己一样。虽然她从没说起她对公司的看法,但是,对着她愿意知道的眼睛,他想说。
最后一天在公司,老板突然中午找到他和她,说请他们吃饭。当然,还有公司管理层一起为他送行,貌似做到仁至义尽一样爱护人才。
在人事提议每人给他写一句话的时候,老板把第一个签名权给了她。说她是文案,这里最有文化的人,理应由她先写。她没推辞,接过纸笔潇洒写下“祝健康快乐”大字。他在对面,眼睛撇过来,又迅速低下头吃菜。
也许,就在这样的时刻,老板察觉她开始走向对面,与那天的和他喝茶的她,已不同。
晚上下班,小原等设计主管他下班,想送他最后的路。因为设计事情没有完成,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他弄好,很不好意思地跟她一起下班。小原送他到站台,抬头说“再见”,笑容浅淡,天桥下昏黄的灯光打在她郎净的脸上,格外纯静。他踟蹰了一下,与她说“拜拜”。
第二天晚上,小原约他吃饭。下雨,她带着雨伞出门,打车去他住的地方,在咖啡馆楼下打电话跟他说,她到了。他没想到她真一个人来。说等他十分钟。
雨水淅沥而下,咖啡馆老板在楼下正在玩弄猫咪。小原经过他的时候,看到他玩世不恭的神情,像是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找到角落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港式咖啡,翻看别人写的留言本。
已没有先前那么多期待,就只是那句话——“你真一个人来啊!”浇灭了所有热情。原来,当一个人搬了一桶水辛勤养育一块地的时候,另一个人走过来正经地说,其实这块地不用水也可以长得很好。这时候,是该停下浇水,还是对不理会这个人呢?我想,大部分人都会怀疑自己的行为吧,但是,在小原,首要的是,考察这个人的动机。是爱,是不爱,这个很重要。
木制桌椅,昏黄灯光,还有三两神情懒散的人或情侣在默默对坐。他和她,对坐说话。大部分都是他再说,她在听,像认识以来的一个月所形成的的关系默契一样。
“你孩子很可爱,看照片。是儿子还是女儿?”小原说。
“是儿子。今年四月生的。”他说。
小原握着热咖啡的杯子,简易的图案,单一的颜色和流畅的线条,很是壮观。她在等他说下去。她想一个刚做爸爸的人应该有很多喜悦。
可是她没看到她想象中那么多惊喜和表达。他只是淡淡的。
“我很难受。”他只是补充了一句。
小原很惊奇。他看到她的眼神,继续说下去。
“去年生日那天,我爸妈把我们的日子订了。我都一点不知道。我现在回去都睡书房。”满是愁绪的双眼和些许厌恶的情绪在搅扰着对面这个人的心理。
“为什么?”小原有些震惊,也些许同情。
“她有孩子怎么睡啊!”他像是厌恶地甩出了一句。
她想有孩子为什么不能一起睡呢?可是她没问下去,只是看着他拿着手中的杯子使劲握着。
“你知道,我最大的烦恼是什么吗?”小原突然问。
他抬头看着她,示意她说。
“尽快找到一个结婚的对象。不然我妈快急死了。哈哈哈。”小原说完哈哈大笑。带着认真劲。
“其实真不用着急。就像我,那么早结婚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现在知道我的结婚对象不是我喜欢的,如果能选择,我希望她是你这样独立有自己想法的女子。可是,事已至此,我唯一能做的是,在其他方面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去追求让我快乐的事业。”如果不是相对而坐,能看到他无奈和认真的讲述,她一定把他当做哥哥一样的人。
谈话断断续续,他说了一些关于未来事业的事情。她给他力所能及的建议。起码,她认为,在事业上有所追求的男人值得肯定。哪怕他会成长为像现在公司老板一样的形象,也会被不同的人冠以不同看法,甚至谩骂抱怨,甚至造谣生事,但是,她想开始了总是好的。梦想一直不廉价,敢于尝试,就是成功。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已是接近凌晨。的士司机还守候在门外,他为她撑伞,感谢她远道而来不为利益,送她到车上。
车子驶出羊肠小道,她从后视镜里看他不断走向远处不断回头的身影。雨滴在灯光下不断落在雨伞上。也许,他们都是生活在一片夜雨淅沥中,不辨黑白,不分对错,只是跟着潮流前进。听从市场,还是听从己心,这是一个问题。好像从没有想过这两者是否有相通的地方。
后来,每每想到他,想到他说起的关于对妻子的不满意的话,是否在隐瞒着什么。她不得而知了。她想,也许有些钦慕只限于钦慕了,有些猜测也只限于猜测了。冲破了、明朗了,反而看不到疼痛的美好了。青春,无伤大雅,才格外有力气放大悲伤过滤困难,留下美丽与幸福的绽放瞬间。
后来,一直没有再联系。听说他回家了,很忙很忙,而且,他是富二代,爸爸就是传说中的煤老板。小原惊讶之余,一颗心竟然没来由地放下来。
很多事情没说就算了吧。很多对错明了之后,就让良善滋润我们的心,让爱情归入友谊长河吧。
小原,多希望,在时间的长河里,他会改变想法,爱上妻儿,过一种安然顺流的生活。
路遇太多嶙峋的生命。也许,接纳、并且顺意相随,不强求,也不牵扯,就是最好的归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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