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定亲
就是我和老太太两个,在这间窑洞里带来很久。老太太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来信,又沉思了很久都没有说话。我当然更加不便先开口。
也许是老李家的家规,也或者他们已经预感我和老太太在谈重要的事儿。很长久的一段时间,没有一个人进来打扰。
最后,还是老太太先说话。
“晓燕儿。”老太太开口了。
我有个女性化名字晓燕,不过从来没有一个人是加上儿化音来喊我名字,李老太太是独一份。
“晓燕儿,我看你爹妈说的有道理。我也不想让老李家影响你的前途。这婚事咱们是不是先搁下?你要喜欢大妈这儿,就有空来玩玩?你看,你妈不是给你在南方老家给你找了姑娘?那是水乡姑娘,看到比我们新新漂亮多了。再不,你就考虑国林的妹子?张老太太不是说了,让你做她儿子?这样你也可以回到北京父母身边去了。”
老太太这番话,显然深思熟虑,说话的语气虽然很平和,慢条斯理的,可份量不轻,句句砸在我心口上。我抬头看着老太太,很坚定的说“伯母,我不知道这番话是不是您的本意?可我今天想说几句自己想说的话。我爸妈的信上说的是他们的想法,不是我的。自从我听您讲述了老李家的遭遇,还有伯父秦达远的情况后,我还没有说过自己的看法。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听我这个小辈儿的观点?”
老太太扬起眉头,说:“好啊。我倒真想听听一个局外的年轻人,怎么看待秦达远这段历史?”
我端起面前的茶杯连喝几口,清了清嗓子,说:“我的党内斗争历史知识有限,不过,我回去以后,很仔细地根据您的叙述,写信向二老做过汇报。我看伯父被判刑这个事儿上,很明显是有点讲不通的。秦达远被判刑的依据是什么?判的又是什么罪?罪名是历史反革命吧?依据是四几年在东北大学发表灰色反共文章,对不对?这就怪了。当时伯父秦达远的公开身份,是国民党军队中校无线电情报官。秘密身份是共[chan*]党在东北的情报员。一个共[chan*]党秘密特工,为了掩护身份,发表一些所谓反共言论,怎么会在解放后打成历史反革命?其他我不说了,就凭这条判刑理由,足以说明,真正原因绝非为此!那是为什么?当然是其他无法立罪的原因。可见这个案子一定有其他背景,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历史反革命案。所以我不同意我父亲的观点:我们两家肯定属于同一个阶级,也是同一个阶层!其实他也暗示了这个案子有复杂性。既然有复杂性,就是存在案子的不真实性,就可能完全是冤假错案。否则我的爸爸妈妈,凭他们多年的党性原则,不可能答应为伯父秦达远向法院和中央上递申诉材料!……”
我滔滔不绝在阐述自己的观点,连屋子里多了几个人都没有注意。可能因为有些激动,这番话说到后面有些慷慨激昂了。
“伯母,我政治思想觉悟只有这么高,对很多事儿不理解。就不说您和伯父的案子,说我爸妈吧。他们都是37年干部,新四军出身,还是延安陕北公学培养的政工干部,都是干政委的出身。从来不曾在国统区工作过,也从来没有被捕过,现在居然也会以历史问题不清被打倒了。我妈还竟会成了‘特嫌’。就是怀疑是国民党特务。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看不出来啊,你口才这么好,居然一套一套的。”老太太有点吃惊。
悄悄进来听的秦氏姐妹也说话了。
“我说,你到底对我姐啥意思?说半天我也没听见一句实在的。都是大道理。”二姑娘直来直去。
我的“准女友”却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我没有让你们帮我找男朋友。现在谈恋爱影响我进步,他怎么想我不管。我可不想谈。”
老太太说话了。
“看你们这俩孩子。听不明白就别进来听。都给我出去,别打搅我们娘俩说正事儿。”
“我说,老太太,您讲不讲理?我们俩是您亲闺女,他是啥?”
“你们说是啥?”
“现在可啥也不是。”
“谁说啥也不是?晓燕儿是我李老太太钦点的女婿。”
“妈呀,您给谁点下的女婿?”
“当然是我大闺女。”
“妈,我啥时候正式答应过?承认了?”
“不用你。我老太太承认的。晓燕儿就是我大女婿。”
……
她们母女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我晾在当地尴尬之极。二姑娘还不肯放过我,居然拉住我直截了当逼问:“老太太,我不和您斗嘴,现在我就问他一句话,到底跟不跟我大姐谈朋友?”
我一愣神,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
我那当年还是准女朋友的老婆,却横了我一眼,说:“他?我说不定还不稀罕找他谈!”
“大姐,你别瞎捣乱。我就要他说句话。”
老太太出面给我打圆场了。
“你们就不会听话。晓燕儿刚才白说半天,你们一点没有听明白。”
“我们咋没有听明白?他一句也没提这件事儿。尽说我爸的事儿了。”
老太太摇摇头说“我那傻闺女啊。你爸的事儿,就是晓燕儿和新的恋爱能不能谈的事儿!这都不明白?”
二姑娘摇头,准女友也摇头,愣是不明白。
李老太太无言了叹口气对我说:“燕儿,没办法了,我刚才就对你说了,我们家闺女实在,不会绕弯子。实在得有点傻了。还是你自己说明白吧。”
我不好意思地看了准女友一眼,有看看她二妹,说:“我已经答应了国林妈妈,接受国林保的媒,我自己肯定是想谈啊。可是我必须得到爸爸妈妈批准,现在他们回信的态度很明白。要结这门亲,就看伯父的案子最后怎么定性。”
“说了半天,还是白说。我爸爸不能平反,你打算怎么办?”
准女友耐不住性子了,终于自己问出口。
我干干脆脆回答:“我刚才已经对伯父的问题表态了。我现在开始和老李家一起为秦达远翻案!”
“你……”
“对。我!我会通过爸爸妈妈递送秦达远申诉材料,我也可以回北京去跑各种关系,我帮伯母写材料!我爸爸妈妈也答应帮忙了。”
“那要是最后我爸爸还是平不了反,你又怎么办?”
“我就不信!是非总会有明辨那一天!伯父的案子一定可以平反!你们有这个信心,我也有这个信心!”
“不一样!他是我爸爸!我当然相信他不是历史反革命,是老革命!”
我的一根筋又上来了。话赶话,我脱口而出:“要是你同意了,我今天就改口叫爸爸妈妈。”
她这回愣住了,二妹反应过来了,马上对她说:“大姐,你就让他叫。”
李老太太坐在那里一个劲笑。
我心一横,上前一步给老太太鞠了一躬,说:“妈,我今天开始就是老李家成员,请您接受我。”
这一回,她臊红了脸,转身就朝外面走。
老太太笑着对我说:“傻儿子,你还不追上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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