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这是令无数人意乱情迷的三月。月儿剪下叶子的身影吻着窗帘，安静而轻柔，卧室里铺着软软的月光，温暖也醉人。我这样想着。独自钻进有些微凉的被窝里，眼皮下的两只眼球却不稍休息。黑暗里有一个影子不肯离去。我不能否认，除了怜惜，我还有些爱上了她。想这句话的时候，感觉那个字有些扎眼。因为它的不合理，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不可理喻？我怎会爱上她？一个女人对一个女孩子的爱？

下午她喝了酒，在我的qq群里说你们都不要理我，我是个坏女孩儿，我只喜欢女人。安娜披散着长发，一脸倦怠的站在我身后说她不会是真的同性恋吧？说这些时安娜的眼里有些异样的光。我极力否认，不会的，她只是喝了酒。菲儿在我心里形象一向完美。亲爱的，去做饭吧？我饿了，我支开了安娜。跟菲儿单独聊天，菲儿说，我没有喝多，我是认真的，很多次强迫自己去喜欢男孩子，可我做不到，每次见面，包括那些主动献媚的男孩子，即便长得帅气十足，还没等他们靠近，我就下意识里讨厌他们。打在屏幕上的字有些淡淡的忧郁，像菲儿抹着一层雾似的看不透的美丽眼神。时间稍稍停顿了片刻，我的大脑似乎有了空白。水柔，你怎么看同性恋？看着屏幕上从菲儿心底流出来的争执和疑问，我淡淡地回了一句，只要是爱，都无罪，它们毕竟是纯洁的。虽然有些意外菲儿这样说，我还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宁可相信坐在我对面的菲儿是酒后的胡言乱语。打心眼里我一百个不乐意去承认她是这样的女孩子。我是不是让你害怕了，我这样的人很可耻？我看到菲儿眼里汪着的水雾，随时要落下来。像她低落的心情。菲儿喝了不少，可手指还是在键盘上清醒地敲痛了她那颗易碎的心。不知怎样去安慰菲儿，如果她就站在我面前，我会紧紧地搂住她，像抚摸受了委屈的孩子。而此刻，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几句轻得没有份量的语言，算不得的安慰，还有几许茫然。

菲儿是一个好女孩儿,初次见她是在一个论坛的群里。我的名字像我的性格一样安静，水柔。菲儿也在里面乱逛。网络里充斥着无聊和寂寞，也是解决它们最好的排解方式。很多时候相信缘份，正如一夜醒来树梢有一抹新绿向我微笑般惊喜。一个人跟另一个人擦肩，也是上天犹豫后有意的安排。菲儿完全是一种大姐风范，很直接地打招呼说，水柔小丫头，叫姐姐。我忖笑，还不知道谁大谁小呢？没关系啦，菲儿说，我最会照顾人的，叫姐姐。心情不好，也是向来柔弱的我，竟喊了她一声姐姐。一肚子的苦水全舞指尖。在陌生人面前，我感觉安全，因为距离和陌生我们无需掩饰。在网络里什么都是赤luo裸的。把心剥得血淋淋的是疼痛有时也是快意。人在空虚时最易跌入网络的温柔里，权当是解闷吧，放下年龄和其它，我们都是网络里游走的灵魂。喊菲儿姐姐时我有一种新鲜和刺激的快感。聊了很久。子夜时分了，身体和灵魂都想睡去时，菲儿喊我老婆，神经像注了吗啡一般，心激灵了一下，有些亢奋和惊惶失措。问她为什么这样？我不习惯。喜欢你啦，人长得漂亮，喜欢你写的文章，你是才女嘛。菲儿调皮地说。说不清是满足于一时的虚荣还是好奇，没再说什么，我默许了。羞羞涩涩地应声着。让人想起儿时过家家的时光。很开心。一直聊到手下的键盘都睡去。那一夜，月儿睡得也很甜。

网络里有很多朋友。不只菲儿一个，恋儿认识要得早一些，也是在跟菲儿认识的论坛里。雨夜，跟子康吵了起来，很凶，吵到最后都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总是这样，也许是我们处得时间久了，再没有浪漫可言，再没有顾及可顾。我推开门，听到子康吼了一声，走吧，走了就再也别回来。本想子康会拉住我的手挽留的，眼泪不争气地涌下来，像外面不停的雨。顾不得满世界的水，只带了一颗受伤的心跑到网吧。雨淋湿了心，忧伤更打湿了雨。坐在电脑前，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顺发流下的都是我眼里的酸涩。用手机呼了恋儿，恋儿上线了。很久了，当恋儿是姐姐，可恋儿正病着身体。心情也不是太好。聊了几句，用一句再见做了结束。菲儿头像是彩色的。菲儿说你看你的恋儿姐在论坛的聊天儿室里。那会心情郁闷得想要发疯，想要大声地哭。可姐没听完我的话，郁闷，我心里说着。跟菲儿跑到聊天儿室找恋儿姐。恋儿姐的朋友太多了，屏幕上是恋儿姐一句接一句地回复别人。我似乎备受了冷落。娇柔的心自己被自己撕碎。很孩子气地退出聊天儿室，恋儿姐上了qq，我几乎是哭着打了一句话：我在恋儿姐面前就没有自尊。任姐怎么去安慰我，手下的键盘应着，乖张的心不肯去听从。关掉电脑，听音箱里杨辰刚的亲爱的，你慢慢飞，一颗心已经飘散着破碎成雨地里的水花，溅出得都是血红色。迈出网吧时，心里充盈的不只是心伤，还多了一分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怨气带给姐，姐是无辜的。

跑到安娜家，每次战争后安娜会容留我。没有灯，敲开门，安娜只叹息了一声，没说什么，一边向卧室走，一边说柔你带上门。睡在安娜旁边，安娜已经习惯了我跟子康的争吵，没再安慰我什么，说睡吧，亲爱的，睡一觉什么气儿都没了。嗯，我转过身，知道自己需要安静。清醒地没有一丝睡意，睁着大眼看屋子里的飘着死寂和压抑。不知道是怎样拿起手机，拨通了菲儿的电话。很远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听菲儿的声音，很柔美。问菲儿，恋儿姐生我气了？菲儿说没有呀，恋儿姐还让我安慰你呢。菲儿顿了一下说我跟恋儿说水柔是我老婆嘛，我懂她的心，太柔弱了，过几天就没事了。安娜梦呓似地说，睡吧亲爱的，不早了。那会居然有一种做贼偷情的感觉，我把被子蒙在头上，听到自己的心狂跳了几下，烧红着脸打断了菲儿的话，不许说我是你老婆嘛。菲儿欲言又止，好了，好了，以后不这样说了。你呀，真让人受不了。我听得出菲儿的声音很黏糊。犹豫了片刻，我说挂了呀。菲儿说大老远的打来就这么几句话呀。那还要怎么样呢？好了，我挂了。我的呼吸有些急促。

早晨安娜叫我，亲爱的，醒醒啦，早餐都做好了，起床了，大懒虫。我还在梦里，梦到了菲儿。醒来，我笑着摇摇头，笑自己神经过敏。

请了假，没去上班。安娜说水柔你在家里好好呆着，等子康来接你。中午不要做饭了，我买盒饭回来。好好的，不许再胡思乱想。安娜关门前抛了一个飞吻，我笑着说长不大的孩子。

无所事事地打开电脑。上了线。菲儿也在。看到头像就能想到她那双淡淡忧郁的眼睛。接着又想到了子康。心里恨恨地说，子康，你不来接我，我就一辈子也不回去，哪怕是离婚！想到离婚两个字，我软弱了，鼻子不由地酸了。我的康啊，我们一起走过了十年，你怎么舍得不来接我？

菲儿的头像一直是彩色的，很安静地挂在那里。忍不住去问，菲儿怎么不说话？菲儿很快回过来一句，亲爱，我在，只是不想说话。怎么了？我疑惑地问，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呀。菲儿说，心里乱乱的，成天在qq里胡说八道，很累，想清静清静。彼此再没有言语，时间静止了几分钟。我盯着屏幕发愣。

菲儿的头像又晃了起来，柔，我心里很乱，想出去走走。我叫住了菲儿，等等。菲儿，有人惹你了，还是别的事？菲儿说，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柔，这辈子我也不想结婚了，厌恶男人，想独身算了，喜欢女孩子，可这个世界又不容。你可能体会不到我的苦楚。你们吵架了，还可以再好，可我呢？我这样很可耻。我打断了菲儿的话。菲儿，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爱无罪，所有的爱都是纯洁的，懂吗？不要这样作贱自己。菲儿在视频里哭了，第一次看她哭成这样，我的心狠狠地颤栗了一下。轻轻地对自己说，可怜的女孩子。如果我是男生，我会爱上你。

菲儿举起一瓶安眠药说，我想死，想用死结束自己。空气一下子紧张了。不再用指尖交流，我慌乱地拿起麦说，菲儿，听我的，不要这样，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不是结束生命的理由，想到朋友了吗？想到父母会痛苦吗？菲儿说，想到了，都想到了。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了。忙给同是网友的李媚打电话，告诉她先把菲儿手里的药拿走，只是不要问为什么。李媚跟菲儿是同事，李媚说已经拿走了。我舒了口气，瘫软在摇椅上。一种莫名的痛压过来，这种痛压在心上竟重得无法呼吸，让我忘记了我跟子康之间的不快，我现在满脑子里全是菲儿。我也乱了。不知是出于什么确切的理由，我决定去见菲儿，见不到她，心里总感觉有什么放不下，我害怕她死掉，我甚至感觉我好想怜惜她，好想去轻抚那颗易碎的心。

菲儿情绪稳了下来，我告诉菲儿，我想，现在就到你身边。等我。菲儿先是惊讶，然后是微笑，脸上的表情很宁静。给安娜留下条子，告诉她我去y市，有事情要办，如果子康找我就说我有事。没吃午餐，坐车直奔y市，好在路不是太远，四个小时后，我已经站在了500里外的异乡，什么都是陌生的。一下车，有些后悔，问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如果子康找不到我怎么办？正茫然间，一个女孩子向我走近，我认得出，她是菲儿。确切地说菲儿比视频里的她还要漂亮几分。手心有些微汗，看到在网上陪伴自己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女子，很慌乱中，我已经被菲儿紧紧拥在怀里。我的双手还保持着提着包的姿势，心里却是波涛汹涌的海。我下意识里是菲儿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是同性恋。菲儿松开手接过包，很热情地说走，我带你去吃饭。看到眼前的菲儿相安无事，子康的影子又在眼前晃，我有些沮丧，脚步很沉。菲儿带我去一个叫海伦的名字挺另类的餐馆。选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儿，我说我想喝酒，菲儿，你也陪我？菲儿笑了，正好，我们一起喝。从下午五点一直喝到七八点，我烂成了泥，眼前一片漆黑，嘈杂的餐馆变成了死寂。我是怎么去的菲儿的家，无论如何想不起过程。

浑浑沉沉里我躺在一个人身边，我梦到子康，子康的手指轻压在我有些火热的唇上，然后在我身上慢慢游移，每一个细胞都活了，快感漫无边际地散开，身体像一团腾开的空气。我用手紧紧地抱住她，亲爱，我想你，吻我，吻我。她的唇轻轻地靠近我，很柔，有些忧郁，吻我，我搂得更紧。唇和唇压在一起，舌与舌纠缠在一起。

睁开醉梦中的眼，我眼前是一个长发女子，她很投入地吻着我，闭着眼睛，面如桃花般灿然。她是菲儿，我有些惊悸，想猛然推开她，在空中划过弧的手还是停下了，我想，也许我会给她一些安慰。安慰她一颗受伤的心。可旋即我想吐，推开了菲儿，猛然间，我感觉我自己恶心。菲儿很颓丧地离开了我的身体，背过身只说了一句，我这种人很可耻是吗？黑暗里只听到菲儿的哭泣。我又感觉了自己的残忍，大老远得跑来不是要安慰菲儿吗？一把搂过菲儿，把她紧紧贴在胸前，我告诉她，傻丫头，不许这样说自己，你是一个好女孩儿，勇敢些好吗？夜漫长又漫长，躺在菲儿的身边，我打开手机，等待子康的电话。我想子康了，一种想立刻见到他的欲望膨胀着。

菲儿淡淡忧郁的双眼有些羞涩地问我，想他了？我轻轻地点头，怕伤了这丫头的心。

一整天，我的手机都没声响，除了安娜关心我之外。坐在菲儿的电脑前，我有些坐卧不宁。想着子康，灵魂像散了去。手指敲出的全是些没有生命的字母，像散落的心。

菲儿安静地躲在一边看一本书，不知是什么内容。此刻我无暇顾及到她。手机响了，是安娜的。有些失望，我接了。安娜说，菲儿，不要挂掉，是子康要跟你说话。

子康，子康，我心里重复着这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手抖得厉害，我有些失态。喂，柔，是我。子康的声音太熟悉了。是我，我哽咽了，不能接着向下说什么。子康很焦急地问，柔，怎么了，对不起，原谅我，是我不好。回来吧。我想你，我想你，子康，为什么现在才打电话给我？柔，要不我去接你。等我好吗？不了，我自己回，你在车站等我。我的心已经飞到了子康身边。

走到菲儿面前，菲儿抬起双眼，放下书，她一把抱住我，用不舍和无耐说，柔，你要走了？我抚着她的长发说，乖，听话，好好的，无论怎样，一定要活下去。嗯？菲儿缓缓地站起来，她的眼睛很美丽，泊着一抹善良和温柔。菲儿用一种企盼的眼神说，柔，我可不可以再吻你一次？我点头，菲儿的唇没落在我的唇上，落在额头上。我有些意外。一滴泪顺着菲儿的脸颊滚落在我胸前，很热。

菲儿转身，柔声说我去给你拿些东西，全是我这里的特产，你等着，柔。

菲儿独自离开。

坐在菲儿的位置，我去翻看菲儿刚看过的书。

其中有一篇菲儿用笔勾出这样一段话：想毕那出墙的红杏一定是含苞欲放的。随着春雨的滋润，春风的催生，她那紧裹着的红红瓣体娇躯缓缓舒展，而附着于花瓣上的色彩便匆匆洗涤去，杏花盛开的过程，其实是一个褪色的过程，也是一个弃欲归清的过程。她褪去的是贪图的紫红，是飘浮的水红，是萎败的残红。这个褪色的过程轻缓但也干净利落。正如范成大所言“一天风露，杏花如雪”。几乎是一夜之间，杏花整个身子就如雪一般纯白——一身清白，方才悄然缤纷而去。这就是杏花鲜为人知的品行。诞于红艳，归于清白。杏花算是地道的花中清白者，可谓花之廉洁者也。

阅尽千般颜色，总归清白地好。

下面写了几个字，柔，亲爱，菲儿爱你，可也要给你清白。你走吧，回到姐夫身边。字迹是重重地描过的，尤如菲儿重重的心事。

她叫我姐？我心海泛过一丝感动。

有一种情感只要它是真实而温暖的，又何必在乎它的载体是什么呢？　我拿起笔，在她的话后写上：菲儿，我会想你，用一生时间。我的好妹妹啊，爱情最终都将是亲情的演绎啊　。　

一大颗泪落在“亲情”上面，像一瓣弃欲归清的杏花。

2005·4·1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