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鞋

富士山下的樱花终于绽放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樱花在春风的拥抱中，欣欣然的向着阳光光露出温暖的笑脸。粉色的花瓣在微风中摇曳着：富士山下已然已经成为一片花的海洋了呀！

桐绘从公交车上下来，她抬头望了望远处，望见的只是满眼的樱花，伸出手来向她问好。

“春天终究还是到了呀！”桐绘看着樱花，甜甜地想。

今天桐绘刚从学校的文艺汇演中获得了最佳新人奖呢！桐绘自八岁便开始学跳芭蕾舞，至今已有十年了。今日她的汗水与泪水，终于化为同学们的赞赏，受到人们的褒奖了呢！桐绘低头想着，晶莹的泪水如涓涓的小溪般流泻了出来。

“噫，那是谁呀？”

泪眼中，桐绘突兀地望见远处樱花树下一位矗立的天使，正迎候着他的到来。

她轻轻地揉揉双眼，走近过去一看，原来是他。

“我们家桐绘今天可真是漂亮呢！”面前的这位苍老而又瘦弱的男人高兴地说道。“我们桐绘可真的长大了，作为父亲的我真是感到高兴呀！”

“你来干什么？”桐绘冷漠的瞥了他一眼，突然看见他如樱花般的绯红的脸颊，满头的银丝。桐绘心里突然一软，将眼角的泪偷偷拭去，这才看见父亲此时的真面目：一身破旧的夹袄，老旧地不行了的皮鞋，脸颊上如樱花般的绯红，眼角密密麻麻的细纹。——父亲一瞬间，好似苍老了许多。

“桐绘，你马上要上大学了吧？我知道我们家桐绘最喜欢跳舞了，我今天特意买了一双上好的舞鞋送给你。”说着，父亲从怀里拿出一个洁白的鞋盒，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在其中的洁白的舞鞋递给她。

“不，滚开，我不需要接受你的同情！”桐绘大喊着一把推开了鞋盒，老父亲的手无力地颤抖了几下，洁白的鞋盒便被掀翻在地上，露出了同样洁白的舞鞋。

“你抛弃了我和妈妈，现在妈妈死了，你还回来做什么，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呀！”

老人的身子颤抖了几下，脸上的红晕立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死灰般的黯淡。他的嘴角动了动，但什么也没有说。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了清澈的眼泪，正如曲折的丘壑上缓缓流淌着的两条溪流。他如一个木头人般沉寂了好久，然后蹲下身来，拾起鞋盒；站起身来，他甚至可以听见膝关节骨弯曲后的一声脆响，他的嘴角依旧动了动，眼睛失去了光泽，脚尖在土地上打了几转，慢慢地、蹒跚地如一个幽灵一般向身后走去，隐入了无际的花海里。　

数月后，桐绘顺利地考入了舞蹈学院，在启程的前一日，她收到一个洁白的鞋盒，其中有一封信，上面用漂亮而又工整的字体写道：

“灰原桐绘收”

她好奇地打开了鞋盒，只见其中包裹着一双洁白的舞鞋。

啊！她一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想要打开信封。但又在那一刹那，桐绘又狠下心来，将那信封和鞋盒顺手丢在桌子上。桐绘刚才还想着要去东京都的百货大楼买些好看的衣服等着上大学的时候穿呢！可这信，还有这鞋……嗨呀可真烦死我了！这死老头可真是成心不想让我上大学吧？这老头可真狠心呢！

桐绘抬头一望，此时墙上的挂钟上的时针正指着“八”，分针正指着“十二”，八点了，一分一毫也不差。桐绘心里懊恼极了！这死老头子可专门是来耽误我逛街的时间的吧？

算了，桐绘沉下心来想，反正看一封信的时间也用不了多久，索性就看一看这绝情的老头子说了些什么吧！桐绘迟疑着，像是和自己作斗争似的，不情愿的打开了信封，只见上书：

桐绘，我的女儿，这封信寄到东京都去大概要三天吧，怕是那时候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的心脏病又复发好几次了，怕是将不久于人世。

前一周我几乎死去，但我不甘心，我一定要在死之前再见你一眼，好在几个月以前我已见过你一次了。我知道我欠你们母女俩一个交代，我很歉疚，只有等来世再还了！我年轻时不懂事，只知道在外边闯荡，忽略了你们母女，以致使你母亲死后你独自一个人生活在孤儿院里。几个月以前我给你送鞋的时候，你不肯要，我能理解，我亏欠于你们母女，在这里我表示我真挚的歉意，尽管它在你们的所经历过的苦难面前是如此的无能为力。桐绘，好孩子，我并不希求你能够原谅我，但，答应我，好好跳舞。

始终爱你的父亲　

信件从指间轻轻滑落，桐绘此时清楚地听见胸腔内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接着便是如暴风雨般的啜泣，她奔出门去光着脚丫穿过大街小巷，直奔新干线车站，从东京都到父亲所在的横滨市坐新干线可要一个小时啊，我一定要见着父亲不可！

在这辆高速行驶着的东方快车上，所有的乘客都对这个光着脚丫的美丽姑娘充满了好奇心。桐绘的脸蛋儿红似樱花，她无心顾及别人的感受，也无心欣赏车船外美丽的风景。她甚至无法好好坐着，泪水再一次如瀑布般夺眶而出，她紧张地向身旁的乘客询问着时间，现在是上午八点三十整。

到达横滨已是九点二十五了。桐绘截下一辆出租车，慌忙赶至父亲的寓所，却只望见整洁的家具和凄冷的风。

空无一人。

她哭泣着向邻家的大婶打听父亲的去向。

“什么呀？”大婶不耐烦的说，“那位孤独的老人吗？他刚刚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呢，哎呀真是痛苦极了，听说他有心脏病，还得了哮喘，真是太可怜了。听医生说他是哮喘引发了心脏病了呢，是我送去医院的，九点过五分咽的最后一口气，是的，我记得。哎呀，你是他女儿吧？早来十分钟或许还见得到呢！人死后才想起来，哎哟真是……”

桐绘光着脚丫奔出门去，记得小时候父亲最喜欢带着光着脚丫的桐绘出去玩儿呢。人家都说，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真是做父亲的福气。门外横滨的樱花也开了，横滨也成为樱花的世界了呀。春末了，满眼的樱花开得更加灿烂了。桐绘停止了哭泣，端坐在这漫天的花海里。他向道路深处望去，那棵道路深处开的正鲜艳的老樱花树，不正恰似我那慈爱的父亲苍老的背影吗？那多像父亲等待我的地方啊！这漫山遍野灿烂的樱花呀，正如那一日老父亲因等待她而站在早春的风中被冻得绯红的脸。

献给父亲

田青

2014.1.21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