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驶的汽车像一只老猫般颠簸在1995年东北的广阔的平原上。正值春日，油菜花儿遍地开放。四处翠油油的，简直成为了一片绿色的海洋。盘起裤腿的农夫正弯着腰儿在田野里播种。春天终究还是来了呀！

那是我正在大学里念书，攻读的是油画，学校派我们各自回家乡来写生，这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暖暖的春风从半开着的车厢内吹拂进来，车上少有人像我这样不酣睡的。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句诗，没记错的话，应是志南和尚写的。用此诗来形容我心中的波动，真是太恰当了。我这次回村子里来，不仅仅只是为了写生，更是为了给祖母送葬的。

今年年冬天实在是太冷了，许多老人熬不住，先儿女们去了。我的祖母也随着逝去的冬天，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接到唁函，真可谓是不知所措。想想祖母的这一辈子，鼻子突然酸酸的；但忽然又记起祖父和她……，哎！可真不知道是喜是悲！

望着车窗外飞逝而去的白杨树，往事又一幕幕的浮现在我眼前。

去年冬天我去看望七十多岁的老祖母，一从车上跳下来，我便向祖母的老屋飞奔过去。那时天放晴了，春日放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祖母穿着一件红袄子，正坐在太阳底下、院子前面，一针一线地缝着鞋垫。

“奶奶！我回来看你来了！”我站在祖母面前，轻声喊道。

“谁呀？是诚子呀！回来啦？回来就好!”祖母笑了，继而又背过身去，用干瘪的手轻柔着眼睛。

“奶奶真好，知道我回来了，还为我缝鞋垫儿！”我笑着对祖母说，说着双手正要去接那双鞋垫。

“去，去！真是羞羞脸，这鞋垫呀，不是给你缝的！”祖母一边把鞋垫捂在心窝窝里，一边对我说。

“那是给谁缝的鞋垫？”我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嘿嘿地笑了，祖母也嘿嘿地笑了。

但我还是不知道这鞋垫是为谁缝的呀！于是祖母做菜时，我主动去为祖母端菜，吃饭时，我小声问她：“奶奶，这鞋垫儿，您到底是为谁缝的？”

奶奶又嘿嘿的笑了，一边笑还一边对我说：“吃完饭我带你上山去！”

我可真不知道祖母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吃完饭后，我还故作殷勤地为祖母刷好了盘子，之后便请奶奶带我上山去。

上山后，进了一片白杨树林，奶奶却指着其中的一棵白杨树不说话，晶莹的泪珠，却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

看着祖母痴痴地样子，我不禁凑上前去，好好地将这棵白杨树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颗非常普通的白杨树，并无特殊之处，只是上面被人刻了一行字，上书：

“兰子喜欢山子”

祖母突然间开口说话了：“兰子是我，山子是你爷爷，那是1942年，抗日最困难的时候，八路军打我们村子走过，你爷爷听说了，二话不说就参加战斗去了，他跟着他们大部队，浩浩荡荡十几万人走了！那时已经有了你爸和你姑了，你爷爷就这样走了，我怎能不难受？那时我虽然没说话，但我心里面清清楚楚的明白：他这是要去打日本人呀！山子走之前对我说：‘兰子，我打跑日本人以后就回来！’，之后他就离开了，走时，心里带着一团火。”

“我和你爷爷便是在这片树林子里认识的……”祖母的声音哽咽了。“他是教书先生，我是村长女儿。小时候，我们俩时常在这片树林子里玩儿呢！有时数星星，有时砍柴，有时捉蛐蛐儿。这几行字，便是那是他用石头刻在树上的。他临走时，还用这个向我做过保证：一定会回来！可是这战火纷飞的，谁又知道呢？他可再也没回来了！”

祖母哭了，伤心得很，我的眼睛也红红的。我扶着祖母下了山。夕阳里，我俩的影子投在山上，一长一短。

……

思绪又被一首轻柔的歌曲打断。

“　我们在春风里陶醉飘逸

仲夏夜里绵绵细雨

聆听那秋虫它轻轻在

呢喃听雪花飘满地

我的平凡岁月里有了一个你

显得充满活力……”

广播里，邓丽君的一首《北国之春》像一支春风充满了整个车厢。我沐浴在春光里，眼泪随着春风飘洒出去，这三月的气息，忽的变得很甜，很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