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夕阳从窗外溜了进来，照在儿子红扑扑的脸上。

儿子在白纸黑字默写着：一个笋娃娃从泥土里钻了出来；

一个笋娃娃从草丛里冒了出来；一个笋娃娃从石缝里钻出头来。

儿子扬着天真的脸说：妈妈，笋娃娃从泥土里蹿出来的时候，

它会哭吗？大地妈妈也会痛吗？

和我从你的肚子里钻出来的时候，一样的痛吗？

我无言回答。

我的儿子，生命在你的感受里，连疼痛，都那样单纯。

一如，泥土下的竹鞭，蔓延过我生茧的脚板，

一节节在疼痛里蠕动，却不停歇。

二、

儿子两岁的时候，喜欢唱那首《采蘑菇的小姑娘》。

他稚气地许下自己人生的第一个诺言：我长大了，

一定和那小姑娘结婚。

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带儿子爬上不高的山顶。

儿子稚嫩的眼睛，希奇地寻找躲在阳光背后的，

红的、绿的、白的小小的花伞。跟在他屁股后面的，

还有一个身穿花衣的小姑娘。

儿子头顶的阳光，正走在回家的路。儿子的小小竹筐，

装满了好看的蘑菇，与他身后的小姑娘采的蘑菇，

一样多。

儿子拉着小姑娘的手，在玫瑰色的余辉里，

欢快起唱着那首《采蘑菇的小姑娘》。

我的儿子，你可能没有意识到，

竹筐里装的好看的蘑菇，都是可以毒死童话里公主的蘑菇。

我的儿子，你也不可能记起两岁时候的，

自己那个还不能兑现的许诺。

三、

关于春天的作文，儿子白纸黑字，堆沏了所有美丽的词藻。

儿子在课堂经常被老师罚站。就是因为，

儿子曾经秘密偷看飞舞在花丛中的，蝴蝶与蜜蜂。

他沉醉在蝶与蜂的自由的快乐里。“吃、吃”笑出声，

一不小心，就被老师发现。

儿子在我的面前大声朗诵：“春色满园关不住”。

我在一旁嘲笑，红杏出墙的妇人。

儿子诧异问我：妈妈，是我读错了吗？

要不，你的笑里，怎么有一点点的轻蔑？

四、

黄昏的小区花园，是儿子游戏的战场。

儿子一人身兼数职，变化不同的身份，

在动画模型里塑造自己的故事。

天边最后一缕阳光，召唤着儿子不情愿的脚步。

我在如火一样美丽的夕阳里，看见了儿子藏在眼角的

一点点的落漠与孤单。

我在儿子的孤单里，回忆自己的童年。

那时的黄昏，孩子们的笑声，

划破了天空的云彩。

夕阳，迟迟不肯回家。

五、

回乡的过程，是儿子最大的幸福。

儿子如摆脱了缰绳的野马，肆意挥撒着郁闷太久的束缚。

我给儿子洗只穿一次的新衣，看着膝盖密密的破洞和

儿子流血的伤口，我没有恼，也没有哭。

只向儿子幸福地笑了一笑。

儿子却紧张地站在我的身边，听候着我的发落。

他，没有读懂我的笑容。

我的心，再次沉没在儿子幸福之前的孤单。

六、

“妈妈，爷爷奶奶会有神灵保佑，永远都不会死，你相信好了!”

儿子擦干我眼里的泪水，跪在我的爷爷的灵堂前，

点燃一柱香，一张一张烧着纸钱。

接着，他喃楠自语：神灵，神灵，

保佑保佑妈妈的爷爷，让他幸福地到达天堂。

儿子虔诚地问我：妈妈，神灵是真人吗？

他真会保佑我们将来都能上天堂吗？

我自己都不清楚，通往天堂的阶梯，

安放在人间的哪个角落。

我该怎样的回答儿子的问题？

七、

有诗人说过：诗歌，可以洗净人的眼睛。

儿子七步成诗。而我，却不是曹操的夫人。

儿子用自己的本土语言，描绘着他眼里最稚嫩的诗歌。

南来北往的鸟，在儿子的诗歌里，

丈量着古书上，故乡与客居的距离。

我笑儿子：你也学会了为赋新词强说“愁”？

夜晚，我分明看见，

儿子头顶的月光，在李白的《静夜思》里安然入睡，

吻着他恬静而清纯的眼睛。

八、

小蝌蚪在春天找着妈妈。

儿子在目光能及的地方搜集着我的身影。

小蝌蚪换了一次又一次的新装。小蝌蚪魔术一般变化自己的脸谱。

小蝌蚪没有找到妈妈。儿子却已经悄悄长大。

儿子已经悄悄长大。儿子与小蝌蚪一样换了一次又一次脸面。

但，儿子依然赖在我，暖暖的怀间。

对我说着，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5-4-12　19:22:1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