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句时髦话，叫艺术人生，具体究竟什么是艺术人生，我想能弄清的人不会太多。艺术总是美的，美在它给人一种精神享受。读一首好诗，听一段好音乐，看一处好风景，我们绝对不会无动于衷，我们的情感一定会受到感染，或闲适，或恬淡，或亲和，或激越，或震撼，这就是艺术的力量。

人也应是艺术的，给人一种美感享受，从形体到灵魂。诗美在于它的魂，并不在于它的词句华丽；人美也在于魂，并不是脸蛋衣饰。一个漂亮的少女，加上花枝招展的服饰，如果没有内在美，就如一首堆砌着华丽辞藻而没有独到见解的诗，读来让人索然无味。

饰演伟人的特型演员之所以追求神似，就是要有那种精神气质，否则，即是模样再像观众也不认可，说你演得不像。所谓神就是灵魂，诗有魂，人也有魂，人的魂就是境界。

人与其他动物的不同，在于人做某事时，他了解他在做什么，并且自觉地在做。正是这种觉解，使他正在做的事对于他有了意义。他做各种事，有各种意义，各种意义合成一个整体，就构成他的人生境界。　

不同的人可能做相同的事，但是各人的觉解程度不同，所做的事对于他们也就各有不同的意义。每个人各有自己的人生境界，与其他任何个人的都不完全相同。若是不管这些个人的差异，哲学大师冯友兰先生把各种不同的人生境界划分为四个等级。从最低的说起，它们是：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

一个人做事，可能只是顺着他的本能或其社会的风俗习惯。就像小孩和原始人那样，他做他所做的事，然而并无觉解，或不甚觉解。这样，他所做的事，对于他就没有意义，或很少意义。他的人生境界，就是冯先生所说的自然境界。

一个人可能意识到他自己，为自己而做各种事。这并不意味着他必然是不道德的人。他可以做些事，其后果有利于他人，其动机则是利己的。所以他所做的各种事，对于他，有功利的意义。他的人生境界，就是冯先生所说的功利境界。

还有的人，可能了解到社会的存在，他是社会的一员。这个社会是一个整体，他是这个整体的一部分。有这种觉解，他就为社会的利益做各种事，或如儒家所说，他做事是为了“正其义不谋其利”。他真正是有道德的人，他所做的都是符合严格的道德意义的道德行为。所以他的人生境界，是冯先生所说的道德境界。

最后，一个人可能了解到超乎社会整体之上，还有一个更大的整体，即宇宙。他不仅是社会的一员，同时还是宇宙的一员。他是社会组织的公民，同时还是孟子所说的“天民”。有这种觉解，他就为宇宙的利益而做各种事。他了解他所做的事的意义，自觉他正在做他所做的事。这种觉解为他构成了最高的人生境界，就是冯先生所说的天地境界。

自然境界最低，往上是功利境界，再往上是道德境界，最后是天地境界。它们之所以如此，是由于自然境界，几乎不需要觉解；功利境界、道德境界，需要较多的觉解；天地境界则需要最多的觉解。道德境界有道德价值，天地境界有超道德价值。生活于道德境界的人是贤人，生活于天地境界的人是圣人。

贤人并不是高不可攀，每个遵纪守法，有社会公德的人都可以称为贤人；圣人也没什么神圣，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进入圣人的行列，具有天地境界。

我们说太阳是无私的，她把自己的光和热毫无保留地释放给地球，奉献给人类，她把太阳系里的星球一个个紧紧拉着，围着自己运转；这像不像我们的父母，父母对子女的无私奉献，儿行千里母担忧的那份挂念之情，难道这不是天地境界吗？

如果地球属阳，月亮就属阴，他们像不像一对恋人，谁也离不开谁，又同时围着太阳运转，互相反射着从太阳得到的光芒，让彼此的黑夜明亮起来，互为补充。他们既是单独的个体，又是相互依存的太阳儿女。他们有的都是奉献精神，从不向对方索取什么；而且正是月亮的相随，才使地球固定在一定的轨道上，不至于随处乱跑。我们夫妻之间，如果有天地境界的话，就应像地球和月亮一样。

我们知道太阳有自身的运动规律，它的发光发热并不是刻意为了谁，是它内部能量的爆发和施展，是一种生命形式的燃烧过程。说它伟大和无私，只是人们对于它的评价，就它本身而言，它没有功利性，它就是它自己，它要燃烧是它的个性。所谓圣人，就是这种天地境界，他爆发出来的光和热，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生命的必然产物。

爱因斯坦创立了相对论，世人感到惊奇，可就他本身而言，一定是感到很平常，否则，他不会在宣布他为诺奖获得者受人欢呼时，他那样镇静地吸着烟斗，表现出这有什么稀奇的样子。他表现得泰然自若就是天地境界，不是为了儿女、父母、某个阶级、民族、甚至政府，而就是一种自身追求，把不知道的事情弄明白，也就是弄明白天道，何以如此，以便得到一种超知的愉悦，从而让人类遵循和利用。

凡真正伟大的艺术都有个性，不可能重塑。维纳斯、《红楼梦》、第九交响曲；人也如此，陶渊明、苏轼、李清照、毛泽东。我不知道维纳斯是怎么创作出来的，但可以知道《红楼梦》，曹雪芹绝不是功利层面的境界创作的，因为他写书不是为了赚钱，反而，正是因为写书才使他穷困潦倒，家无宿粮酒常赊；也不是道德层面的境界创作的，因为那时的道德就是男女授受不亲，而且更有犯上的倾向。他难道不知道吗？他知道，就因为他的境界不同，他超越了功利和道德境界，达到的是一种天地境界，所以他是圣人，《红楼梦》才不朽。

我们可以设身处地的想象曹雪芹，他的人生一定经历过自然、功利、道德三个境界，特别《红楼梦》里的《好了歌》，那是他对功利境界认识的诠释。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事实就是如此，可有谁能明白呢？特别那些达官贵人，所以他要用自己的拿手好戏写书，用事实说话，给人们展现一个真实的社会，教化人们上升一个境界，用天地境界认识人生。

其实每个人都有超越自我的文化基因。我们都有父母，我们也要为人父母；我们都要长大，我们也要恋爱结婚。前面我们讲过，父母对子女的爱，一对热恋情侣的爱，那种不惜牺牲自己的奉献精神，其实就是天地境界。这说明天地境界每个人都有，至少说曾经有过圣人般的天地境界。然而又为什么离开父母和恋人，这种天地境界就消耗变味，甚至被功利蚕食掉，不得不以道德约束自己，从而降低了自己的境界呢？

如果我们从灵魂深处去挖掘，我们就会发现，我们对父母、恋人的奉献仍有功利性的成份。因为父母生养了自己，我要报答他们，报答显然是道德境界；为了让恋人更爱我我要满足恋人的心，这就有了索取的成份，仍是功利的境界。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因为我们背离了自然界，没有像太阳、地球、月亮一样。

当我们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就要像地球一样，父母就是太阳。你看地球，不仅围着太阳转，还把太阳的光和热吸收过来，日益把自己变得生机盎然，万象更新。太阳需要地球的报答吗？不需要。那么它的光和热呢？那是它自身生命的燃烧，是一种释放。如果你还不明白的话，当你长大成了你儿女的父母，也就是你成为太阳的时候，你就会体会到，父母对子女是无所求的。

不过，这里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既为人父母，你就要有光和热，就要有自身的能量，否则，你是抓不住子女的；就像太阳没有光和热，就是抓住地球围你转，地球也只是个毫无生机的死世界，这个家族一定是很悲哀的。

纵观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我们发现，社会的发展也和人的一生一样，是一个由梦寐到开智，由野蛮到文明，由依赖到能动，从而其境界也不断的由自然的、功利的、道德的、到天地的发展过程。我们可以说，从私有制产生到整个封建王朝时代，所有帝王的境界都只是功利性的水平。只有到了资本主义的上升，共和制的出现，这才有了领导人的道德境界的产生。如此看来，精神境界受制于物质生活条件，高境界依赖于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和社会生活物质的极大丰富。很难想象当一个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不让他有功利性，历史上的饥民造反，英雄辈出，民族精英就是功利性精神境界的结晶。

当前有一个时髦说法，叫有什么样的民众产生什么样的政府，当都是功利性民众时，产生的就是功利性政府，封建王权就是这样的政府，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都讲功利，被统治者不服怨恨，统治者就更加独裁专制，你造反我镇压，谁打败谁轮流坐庄，开始下一个轮回。

斗争的结果使统治者明白了，要想让饥民不造反，你就要使他有饭吃，让他发展生产，提高物质生活水平；提高的结果是什么？是要求社会的公平、公正、民主、自由，这就是工业革命和共和制的出现。清王朝的衰败没落，就是大多民众有了道德性境界，你王朝统治者还是功利性境界，不肯放权退出历史舞台，那还不爆发革命！

要说的是今天，饥民是不多了，政府也聪明了，特别是改革开放30多年后的今天，连新的一代人都长大成人了，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生活基本都有了着落，有的还特别富有，成为富豪。尽管贫富差距拉大了，但这种拉大与旧时代不同，旧时代是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现在就是最低层的农民，也有责任田和打工挣钱的机会。旧时代可以发动饥民爆发一场革命，现在即使竖起造反旗，也没人跟着干。为什么？不造反完全可以有饭吃。现在的民众，就是寄希望于政府，希望政府的公平、公正、公开、正义。这说明，大家都有了道德性境界，当然也不乏功利性境界，是两种境界的摩擦和较量。

其实，平民也好，富豪也好，既得利益集团也好，政府也好，其精神境界都需要上升一个层次了，这个层次就是天地境界。天地境界是人类精神追求的最高境界，是高出于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之上的圣人境界，就是我们现在所倡导的天人合一，所追求的艺术人生，所理想的世界大同，用孙中山的语言就是天下为公，马克思称为共产主义，圣经就是天堂，也是其他宗教的归真和极乐世界。

有个词叫殊途同归，就是不管走什么道路，理想和目的是一样的。我们不能是佛教认为的四大皆空，离开现实的凭空想象去进入天界；也不是急于求成的取消商品生产，一穷二白的吃了大锅饭就以为是共产主义社会，强令人们具有大公无私的共产主义思想。天堂必定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享乐，是需要有雄厚的物质基础的，这种物质基础产生于每个人的自觉劳动，是创造出来的，不是天上掉馅儿饼。

今天可以说正是这种局面，世上没几个懒汉，每个人都在兢兢业业地劳动，尽管都在为金钱，但这种创造是惊人的。雄厚的物质基础足以让政府能够让境界提高一个档次，由现在的道德境界上升到天地境界。其实政府正在做这方面的努力，特别党的十八大以后，新一届的中央领导集体开始注重民生，让百姓分享改革开放成果，最大限度地解决百姓的后顾之忧，这就为民众提高思想境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有人说中国百姓是垃圾人口，所谓垃圾人口无非是境界低，境界低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是穷怕了，是后顾之忧太多。连政府就是功利境界，何况百姓，能不我字在先，斤斤计较吗？特别某些既得利益集团，自认为时代精英，恨不得把社会财富全部聚集在自己手里，却在那里笑话百姓愚昧无知，怨恨他们不竞争，他们能竞争过你吗？既然你境界高，为什么不把财富分享给他们一部分，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好在我们有政府，在极力平衡贫富矛盾，否则，你就该理解为什么打土豪分田地的含义了，阻碍生产力发展的正是囤积居奇的土豪劣绅。

其实，真正境界低的是某些利益集团的土豪们，他们只有功利境界，连道德境界都达不到，别说天地境界了，他们是最愚蠢的。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学马王堆汉墓里的富婆，两千多年后出土供人研究做考古对象吗？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真正的幸福就是艺术人生，首要就是具有天地境界。

具有天地境界的人，视生命为第一要义。自己生命的起始，就是一个天体宇宙的起始，要摆好自己的位置，要变换好自己的角色，为人儿女时像地球之于太阳，自我发展，生机盎然就是最好的回报；为人父母时，像太阳之于地球，要有自身能量的释放，不是为儿女，却能使儿女感受到光和热，足以使儿女有所依托。没有自己的能量，没有光和热，就少生优生或不生，不要指望儿女对你奉献什么，更不是向他们索取；你要记住你是太阳，当你没有光和热的时候，地球儿女就是死世界。当然你也有老的时候，老了怎么办？你要有积蓄，不要指望儿女养活你，要善始善终，做好后事安排；万不要与儿女搞交易，我原来养活了你，你得给我养老。对于儿女你也不要留什么遗产，遗产越多你害他们的越苦；就像水星之于太阳，离你越近，他越因你的高温而荒凉一片。

具有天地境界的人，视感情有界定，有分寸。亲情也好，友情也好，特别是男女之间的爱情，首先你要视两人各是一个不同的天体，各有自己的运行轨迹，特别是恋人和夫妻之间，是月亮围绕地球转的关系，你们共同还要围绕太阳运行。你们是夫唱妇随的亦步亦趋，而又是有一定距离不同自身，你们之间也只能奉献反射太阳光的份，没有索取的份，谁索取谁危险。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地球索取月亮，或月亮索取地球，索取哪怕十分之一，双方的轨道立即就会发生偏差，甚至出现相互碰撞的危险。社会就是太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天体运行的关系，要各行其道，疏密有致。当你成为领导，或主政社会的时候，你就是太阳，你一定要让你的部下，像一群围绕你运行的行星，根据他们自身的条件，让他们自己选择他们的位置，决定自己的轨道，你只能成全他们，万不可以权谋私，包办代替，否则必然乱象横生。

具有天地境界的人，干什么都不带功利性，因而也更具道德性。我们看看太阳烈焰的喷发和地球万物的成长，是太阳为地球还是地球为太阳？都不是，就是自身的能量施展。爱迪生一辈子有一千多项发明，他是为了金钱吗？如果为了吃喝玩乐，有三五项发明就足够了。不，他就是兴趣、爱好和能力的发挥，既不是功利性，也不是道德性，而是天性。就我们身边的人你也会看到，有人爱写作，有人爱做生意，有人爱搞企业，到目前为止我们现在的社会状况，不管你干什么，只要你只有功利性，没有道德观，你一定干不好，干不大。就如搞企业，如果你只想赚客户钱，不想为客户提供服务，实行三包，客户谁敢要你的商品？当然这只还是一种道德境界，假如你是天地境界，你就不是在搞企业，而是一种兴趣和爱好，当你开发的某一个新产品占领了市场，你会从中体会到别人不可体会的人生快感，你会久久地沉浸在幸福的氛围里不能自拔。当你一生干了好多这样的奇迹，你也就自然活在了人们心目中，成为永恒。

具有天地境界的人，他早已经历过自然、功利、道德三种境界，有过深切的感受，因而再不会受这三种诱惑的俘虏，至多以道德境界为基准嫉恶如仇。人生就是体验，游戏要有规则，世界须有秩序。不管是婚姻、家庭、事业、国家，即使你是功利性的开始，其结局你也不能超出道德与法的准则。特别在婚外男女关系上，两个只有功利和道德境界的人，万不可有出格行为，否则必遭不测，这样的实例很多。至于两个人都到了天地境界，那就另当别论了。为什么？因为他们的目的不同，他们不是为了从对方身上索取什么，而是一种体验和奉献，是艺术人生的感情升华，既不是依一而终，也不是唯谁不可。

艺术家估定事物的价值，全以它能否纳入和谐的整体为标准，往往出于一般人意料之外。他能看重一般人所看轻的，也能看轻一般人所看重的。在看重一件事物时，他知道执着；在看轻一件事物时，他也知道摆脱。艺术的能事不仅见于知所取，尤其见于知所舍。苏东坡论文，谓如水行山谷中，行于其所不得不行，止于其所不得不止。这就是取舍恰到好处，依据就是天地境界，艺术化的人生也是如此。天地境界的人生本身就是艺术，就是拿艺术的口味去评判它，合于艺术口味者毫毛可以变成泰山，不合于艺术口味者泰山也可以变成毫毛。他不但能认真，而且能摆脱。在认真时见出他的严肃，在摆脱时见出他的豁达。孟敏堕甑，不顾而去，郭林宗见到以为奇怪。他说：“甑已碎，顾之何益?”哲学家斯宾诺莎宁愿靠磨镜过活，不愿当大学教授，怕妨碍他的自由。王徽之居山阴，有一天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忽然想起他的朋友戴逵，便乘小舟到剡溪去访他，刚到门口便把船划回去。他说：“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这几件事彼此相差很远，却都可以见出艺术家的豁达。

总之，如朱光潜所说，艺术是情趣的活动，艺术的生活也就是情趣丰富的生活。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情趣丰富的，对于许多事物都觉得有趣味，而且到处寻求享受这种趣味；一种是情趣干枯的，对于许多事物都觉得没有趣味，也不去寻求趣味，只终日拼命和蝇蛆在一块争温饱。后者是俗人，前者就是艺术家。情趣愈丰富，生活也愈美满，所谓人生的艺术化就是人生的情趣化。

我们可以这样说，什么样的人才能感受到世界的美好和情趣？那就是精神具有天地境界的人，和自然界融为一体的人，超越功利以天下为体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