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们对饥饿已没有任何实际感受了。因为大家不仅吃得饱,穿得暖,而且吃得好,穿得潇洒漂亮。但是,对于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中期以前的人来说,绝大多数都经历过饥饿的冬春。
我是1965年生的,虽没有经历过1959-1961年的所谓“三年困难时期”,但从我能清楚记事的1973年起一直到1980年春,每年都没有多少时间能吃上饱饭,吃白米干饭的次数更是极为罕见。一年中,很多时间都在饥饿或吃不饱中度过,特别是冬春时节的绝大部分时间,更是饥饿难熬。
那时,是人民公社时代,是“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时代,也是“文化大革命”后期和改革开放初期,农村的社员以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获取工分,除了划给每家每户的十来长土(这叫自留地)种植的粮食蔬菜归自己外,百分之九十几的粮食都由生产队按工分的多少进行分配。由于是吃大锅饭,除极少数老实的社员认真干活外,绝大多数社员都是出工不出力,往往二、三十个人半天还挖不完一块土。水稻、玉米、红薯、小麦栽种到田土后,既不施肥,也不管理。到了收割季节,能收多少是多少。因此,每年每个社员大约只能分得200多斤稻谷,至于能从生产队分得多少玉米、红薯、小麦,我已记不清了,但有一点,就是都分得很少。因此,社员的粮食年年都不够吃。当时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每家每户自留地上种的庄稼,不管是玉米、红薯,还是小麦及其他作物,每一样都长得很好,与长得很差的生产队种植的同样的农作物形成鲜明的对比。拿小麦来说,到出穗扬花时,自留地的小麦有约2.5尺高,叶茎是青枝绿叶,郁郁葱葱,横看竖看都是麦叶麦茎麦穗,根本看不见麦穗下的泥土;而生产队土地上的小麦只有约1多尺高,叶茎都是黄毛搭须的,满块土只有很稀疏的麦穗,横看竖看都能看见麦穗下的泥土。因此,自留地上的小麦产量一般是生产队同样面积小麦产量的3至4倍。本来,只要把生产队的田土分配给各家各户的社员做,也就是后来实行的联产承包责任制,社员们就都有足够的粮食吃,但当时的政策就是不允许。真不知是什么原因。
由于社员的粮食年年都不够吃,因此,每年只要到了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很多家庭的父母便会对儿女们说,现在已进入白天短,夜晚长的冬季,没有重活儿干了,因此,从现在起到腊月二十日以前,全家每天只吃早晨、中午两餐饭,不再吃晚上的那餐饭了。当然,孩子们正是吃长饭的年龄,如果晚上实在饿得慌,那就早点睡觉,睡着了,也就不知道饿了。家里的粮食现已很少,如果不计划着节约着吃,到来年二、三月进入青黄不接的季节时就会没有吃的。大人们是实在没办法,孩子们不妨想想,人世间哪有父母不让孩子们吃饭的呢!
果然,从第二天起,绝大多数的家庭就只有早晨、中午两餐饭,这样的日子一直要持续近两个月。我们家也是一样。当然,如果早晨、中午两餐饭能象现在这样吃得那么好,晚上不吃饭也不会饿,至少不会觉得很饿。问题是两餐饭都吃得很差。早晨、中午都是清汤寡水的红薯稀饭,除了红薯外,只有稀疏的几粒米,而且,油荤很少,一月两月都没有一顿能吃上肉。因此,每顿饭尽管吃得饱,吃饱了也觉得还没吃饱,仍然还想吃,每天都是如此。到了晚上八、九点,那个饿啊,实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总之,对我们那一群吃长饭的孩子来说,每天心里一心想的就是一个吃。很多的夜晚,睡着了做梦都想着吃,想着吃好的,往往一觉醒来,发现满枕头都流的是清口水。我们每天总是想着要是每天有白米干饭冒起吃,有肉冒起吃该多好啊,如果有那一天,就是到人间天堂享福了。要么,就是盼望着大年三十能快点到,年能快点到,而且盼望年到后就一直不要走。因为到了大年三十吃年饭那顿饭一定是白米干饭,一定有肉吃,而且能冒起吃。而过年呢,就更不用说了,不仅有白米干饭和肉冒起吃,而且还能吃上大元宝(大汤圆),有时还可能有新衣服穿,还有鞭炮放。一想着有白米干饭和肉冒起吃,我们马上就流清口水,流着清口水,也还想着有白米干饭和肉冒起吃。
然而,冬季饿的程度还不算最恼火的,最恼火的是春季。每年在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后,年就算过完了。各家各户又开始筹划怎样度过春荒了。所谓春荒,就是指春天是一年中青黄不接的季节。因为,从农历正月一直到农历四月中旬,农村的主要粮食稻谷、玉米、红薯、小麦没有一样在这个时节成熟,而农村基本上是玉米成熟吃玉米,稻谷成熟吃稻米,红薯成熟吃红薯,小麦成熟吃小麦。到春季时,家家户户的粮食都吃得差不多了,绝大多数的家庭都要差一至两个月的粮食。父母们之所以从头年的小雪起到腊月二十日以前,每天只安排早晨、中午两餐饭,就是为到了青黄不接的春荒时全家人能基本填饱肚子。在1977年的农历二、三月到四月中旬小麦成熟前,我亲眼见过我们生产队有好几户人因粮食吃完了,没有吃的,东家借西家借都没借到粮食,只好到大山上挖蕨根、黄姜头、芭蕉头,折蕨菜等作食物,或用喂猪的米糠制作成粑作食物。我也分别吃过一次糠粑和黄姜头。糠粑因放了糖精,吃着虽是甜的,但满口钻,不化糟,味道极其难吃,无论怎么细嚼慢咽,都卡喉咙,完全是强行吞下肚里以充饥。而黄姜头是去皮后剁成小颗粒蒸好后吃,颜色呈紫红,味道十分酸涩,也是满口钻,不化糟,难以下咽,也完全是强行吞下肚里以充饥。应该说,糠粑比黄姜头要稍微好吃一点。但这些东西吃下去后,在人体内很难排泄出肠胃;如果连续吃上十天半月,那就基本上无法排泄。因为,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人吃的东西。因此,那时的春天,在我看来,根本不是春暖花开、莺歌燕舞的好时节,而是令人诅咒的时节。
现在,我们的生活过得是越来越好,真可谓芝麻开花节节高,我们完全已经走进我们小时盼望进入的人间天堂享福了,这完全是实行改革开放政策给我们带来的福。我之所以将我远年经历的苦难岁月记述下来,就是要告诉人们,特别是告诉年轻一代,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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