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6日,对于陈亮明一家来说,是一个极为不幸的日子。
那天下午4点多钟,回家不久的妻子和从大学回家过年的儿子接到老表自伍从株洲工地打来的电话,说:陈亮明在株洲天元区美的城活动板房内身亡。
一时间,其妻泣不成声,悲痛欲绝;其子悲从心起,丧父之痛惨绝人寰。
妻子离开工地回家时还是一个好端端的人,他为了等那辛辛苦苦一年的工钱,推迟几天才能回家。上午还打了电话回家,说工钱已经算出来了,两个人有两万多块钱,拿到工钱后18号就可以回家。还对妻子说,好好照顾儿子,儿子放假了回到家里,要让儿子有家的感觉。谁知时间才过去几个小时,一个大活人就成了阴阳两隔的死人。妻儿怎么也接受不了如此残酷的现实。
为什么死了?怎么死的?一个又一个疑问在母子心里产生。必须赶到现场去看看,总得要有一个交代吧,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吧!但是,妻子那巨大的悲痛,那催人肠断的哭声,家里的亲人不忍心让她去面对。
所以,租了一台车只能让死者的兄弟、儿子、外孙和外家兄弟7个人赶往株洲去处理后事。
下午6点多钟从东安出发。天灰蒙蒙的,寒风呼呼。从县城赶到永州城,已是灯光四起,迎接新年的红灯笼血红地挂在街道两边。司机不熟悉道路,绕到永州大道后,又回过头来到永州中心医院旁边上高速。要不是车上人的手机有导航仪,不知何时才能赶到株洲天元区。
车上高速不久,表兄弟自伍的妻子小丫从株洲打来电话,说美的城来了七八十个穿制服的保安抢尸体(后据目击者说是政府用湘b1131和1103两台警车装了两车警力)。外家兄弟对小丫说:不能让他们将尸体拉走,总得让亲人见上死者一面,才能拉走。陈亮明的大哥、儿子、外孙和亲人已经到了路上,让他们再等一会儿。可是,一会儿又打来电话说:“尸体被他们抢走了,还打伤了两个民工!”
大家气得要死,只得在车子里干着急。
大家都沉默不语,一方面是悲痛,一方面生出了许多想法。死者被强行抢走,意味着死者的死存在一些蹊跷。是病死?是他杀?抑或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小丫还说,表兄自伍也被带走到派出所问话去了。
看来保安蛮霸道,亲属们心里很是不快,一位当即吟出4句话:保安凶狠似豺狼,狗仗人势抢尸忙。尸骨未寒亲未到,他乡客死留永殇。
夜黑天冷。路上全是匆匆回家过年的车辆,一辆辆从超速道上擦肩而过。当地社区民警打来电话询问:奔丧的车辆到什么地方了?
晚上11点多钟下高速,亲人们在民工们的带领下赶到工地。在围墙的缺口处停车,有好几个民工已经等在围墙的缺口处,告诉亲人们说:“那些穿制服的人就是从这里将尸体抢出去拉走的。他们好像是黑社会的,他们走进工棚,像狗一样四处乱嗅,发现尸体后,将我们推倒,抬着尸体就走。我们人手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民工还说,尸体已经被运到殡仪馆了。晚上肯定看不到尸体了。表兄自伍被抓到派去所问话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包工头见家人来了,将车停在路边等候家属到宾馆去商谈。
株洲的夜晚很冷,从车子里出来,个个都站在瑟瑟的寒风中发抖。包工头将头从车窗玻璃伸出来,声音很少地说:“走吧,到宾馆里去谈!”
车子左拐右弯来到了新时空酒店。上三楼302房间,当地政法委、公安局、人社局、司法局领导以及社区民警闻讯从301等房间里出来,聚齐302房间。
陈亮明的长兄大哭一场,说了许多话,由于语言的原因,他们一句话也没有听懂。只得让亲人再翻译一篇。其意是,陈亮明因为等工钱死在工地住处,全家人十分悲痛,不远数百里赶来奔丧、处理后事,结果却发生抢尸事件,尸骨未寒,生者尚且不安,死者何以心安!
人社局副局长解释说:株洲市有规定,人死后必须拉走,但是没有拿出任何规定文本。公安局副局长说:醉酒后死亡。其实,陈亮明这辈子很少与酒打交道,喝一点酒就会脸红,酗酒是不可能的。所以,死者长兄说:“他不喝酒,不可能醉酒后死亡!”司法局派来的律师说:死因只能进行尸体解剖后才能决定,家属现在必须尽快作出决定,同意还是不同意尸检?
天元区一班人立即顺着律师的话:今天晚上就讨论一个问题同意还是不同意尸检。社区民警说,明天早晨你们告诉我,时间不能拖得太长,超过时间,解剖就没有意义了。
于是,大家作鸟兽散。株洲市天元区美的城电白建筑有限责任公司留了一名工作人员在宾馆打招呼。
天元区的领导走后,民工们坐下来介绍了陈亮明的情况。
1月16日,陈亮明万万没有想这一天是他的忌日。
在外打工10多年,终于结账了,可以领到心仪已久的工资了。早晨,他与民工们一道来到菜市场买了半斤猪肉和一把青菜,有说有笑地回到活动板房,准备一天的中餐。早些天工地已经放假,妻子先回家了,自己呆在工地等待发工资以便回家过年。所以,现在只能一个人独自开餐。
民工们大都在希望包工头早点从老板那里要回工钱。也许资金周转困难,也许资金尚无着落,老板不见人影。年关就要来了,民工心里有些发慌。毕竟这是一年的心血,不知道这个老板是否诚信、是否拖欠民工工资?
他和民工一样心里有些担心,但是昨天从包工头的口中得知,今天老板会打钱给包工头。他私下里想:工日和工程量算了出来,自己和妻子一年将有两万多块钱的进账,包里会有一下“鼓”。心里暗自高兴。
表兄弟自伍说:“快发工资了,中午到酒店去庆祝一下吧!”
他想:自己从来不喝酒,又买了菜,独自一人在工棚里清闲一下算了,不再去凑那个热闹。
但是,同来的自伍他们走后,感受到的不是清静,而是寂寞。
回头看看板房钢架上妻子吃剩的国公酒,心里忽然涌现出想喝点酒的冲动。
妻子常年随自己在外打工、住阴暗潮湿的工棚,患了风湿病,没有钱治疗,只得喝点国公酒治疗风湿,缓解病痛。
那时候,妻子也让他喝点酒。他一般只喝小半杯,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总是“喊”水喝。妻子只得给他倒水喝,让他不要喝酒。因此,他很少喝酒,与酒没有缘分。
民工们都到酒家去了,在这寂寞的工地,在这空无一人的板房里,陈亮明独自吃了几口饭,觉得没有劲,便将那吃剩的国公酒拿下来倒了一瓶子盖儿。边吃菜边喝酒,虽然孤独,想到马上就要回家过年了,心里还是乐滋滋的。
吃完中餐,他独自一人在午休。
突然感觉到心里不舒服,起床见比表兄弟自伍已经从酒家回来了。对他说:“心里有点不舒服,想到社区医院看医生。”
表兄弟自伍是一位热心人,便陪同前往。社区医院就在住地——株洲天元区美的城附近,不久就到了。医生问哪里不舒服,陈亮明说:喝了点酒,有点头晕。医生说:“那是酒精中毒,你去大医院吧!我们这里没有药。”陈亮明和自伍只得离开来社区医院,前往中心医院。陈亮明觉得到中心医院有那么远,还要花不少钱,如今工钱还没有拿到,口袋里的几百块钱根本够不上挂号和检查两项。再说,转了一圈社区医院好像头已经不再晕了。便与自伍一起回到了活动板房。看看时间还在2点钟,便对自伍说:“你去休息吧!我睡一下就会好了。”
不一会儿,陈亮明讲不出话了,呼吸急促起来。自伍看情况不对,打110,20分钟后110急救中心的救护车来了。医生下来后,立即开始施救。40分钟过去了,还没有生命重起的迹象。医生无能为力了,说:“心肌梗塞死亡。”
自伍从陈亮明的袋子里搜出400块钱,自己再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100块钱合计500块钱,交给急救医生。急救医生说:“这些钱多退少补,明天到医院来领死亡通知书时结清。”
民工的话有些可信,有些不一定可信。家属只希望当地政府或者株洲市天元区美的城电白建筑有限责任公司有一个令人信服的交代。
第二天上午8点多钟株洲市天元区美的城电白建筑有限责任公司的联络员,将一箱方便面丢在302室然后走了。死者家属打电话给社区民警李国民,李叫来了指导员和司机,然后到外面吃了点早餐,带着家属到殡仪馆去看死者。
路上,李国民一再嘱咐家属,不要待得太久了。不然对家属不好。
殡仪馆在城外,里市中心较远。经过服装批发市场不远后,人烟开始稀少,但是路两边满是卖鞭炮、花圈和冥纸的店子,有些半老徐娘向过往车辆招手,当然不是让人住店,而是希望人到她的店子里去购买鞭炮之类的东西。人家悲从心边起,半老徐娘却希望发死人财。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世道啊!
进了殡仪馆的大门,空气就开始凝固了。逼仄的左边是陡峻的公墓山,满山绿油油,呈阶梯状。不少亡者葬在山岭上,占据着自己喜欢的风水宝地。虽然阴森,但亡者在这里生活得清冷、安详,并不寂寞。
好容易转到了冷藏室。民警李国民进去与殡仪馆工作人员交涉后,让家属在垃圾堆边放了一挂鞭炮,然后随工作人员进进入冷藏室看死者遗体。冷藏室里几排药箱样的冰柜摆放在房子中间,寒意阵阵。工作人员将阶梯凳,放在10号抽屉边,然后将抽屉拉出来。一个金黄色的布袋裹着一具尸体,上面写着一个黑色“奠”字,四周一个黑色的圆圈。工作人员从头部拉开金黄色的布袋的拉链,陈亮明的头就露出来了。他的哥哥双手将他的双眼合上,他的儿子用双手摩挲着他的脸使劲地哭。远看他睡得很安详,好像没有经历什么痛苦,口鼻耳七窍没有淤血,不像中毒身亡,也不像被他杀死亡。
冷臧室很大,不知有多少阴魂沉睡在这冰冷的天地里,暂时没有人来认领。他们或者死于车祸,或者死于他杀,或者死于疾病……
不久,工作人员要求家属撤离。陈亮明的长兄和儿子怎么也不忍离开,几个人拖才将他们从遗体边拉走。回到外面平旷,大家说了没有几句话。忽然长兄飞一般的回头进入冷藏室,亲属立即跟进。那个10号抽屉已经上了锁,兄长只能遗憾地走了出来。看来,要见弟弟已经不容易了,从此阴阳两隔。
回来的路上,接到到民工打来的电话,说昨天抢死者的尸体时来了一些记者,将场面拍了下来。永州的民工在用手机拍摄时,被阻止,有一台手机被收缴。如今记者冲破阻力来采访,先采访民工,然后采访家属,是否接受采访?
家属们商量决定,采访民工之事由民工自己决定,希望不要影响赔偿。采访家属之事,暂时不接纳。记者非常理解家属的顾虑。只是将号码留给了家属,说如果需要的话,一个电话会立即赶过来采访。
下午1点多钟回到新时空酒店。家属要求见株洲市天元区美的城电白建筑有限责任公司的负责人。工作人员说1:30吧,几分钟后又说,领导有事2:30才能过来。
事情进发展到这一步,大家其他什么事也不想了,只有一个希望:多一点赔偿,尽量减少生者的悲痛。根据工伤保险条例的有关规定,死者在工地得急病意外死亡属于赔偿范围。死者因为等工资死在工地的活动板房,承建单位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据此,决定索要赔偿金85万元。
2:30分过去了,没有见到株洲市天元区美的城电白建筑有限责任公司领导。3:00到了依然没有见到,打电话给联络员,无人接电话;给项目部郑经理,也没有人接电话;给社区民警,说狗日的不讲信用,自己再给催一下。3:30分来了联络员,说只准家属3个人下去到201房间商谈,其他人员不能下去。
家属中挑选了5个人下去商谈。起初,广东电白建筑公司安排赶过来的无颧骨长脸负责人,说死者家属不愿意尸检,死因不明。谁知道他是吸毒身亡,还是斗殴身亡,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身亡。一派胡言,家属听得十分气愤。质问长脸负责人:不管怎样,死者在活动板房内,电白公司有不有责任?长脸负责人说:“肯定有责任,要不就不会安排你们的吃住,也不会专门派一个联络员负责联系。”家属代表说:“有责任,那就要承担赔偿责任,你们说赔多少?”
长脸负责人一直不肯说出他过来上级给他的赔偿底数。家属性急提出了赔偿要求,长脸负责人不予答复。只是说,下午立即去报保险公司,看保险公司能给予多少赔偿,晚上再定。
晚上,联络员说:“今晚是姓崔的值班的,有事你打电话给姓崔的。”
从此,联络员消失得无影无踪。打电话无人接听。所有的留下电话号码的领导都不接电话。晚上10点多钟打通了姓崔的电话,姓崔的说:没有的事,我不负责这项工作(后来才知道他是人事部经理,应该负责这项工作,狗日的特坏)。你找项目部经理,那个姓郑的吧!
可是,那个姓郑的项目部经理不管你用湖南的电话打,还是用广东的手机打,就是不接电话。
第二天,到值班室201去找电白公司的人,铁将军把门。打电话无人接听,打电话给联络员,联络员说自己已经不管这件事了,上午要上工地进行安全检查。看来这伙狗日的,想不管这事了。人死是大事,他们却置之度外,管小事去了。
没法只得找社区民警李国民。李国民听后火冒三丈:这件事原定由公司与死者家属协商解决,解决不了时,由政府出面解决,如今连协商都没有协商,怎么就这样逃避不见面了?吃了饭后,我马上过来!
家属找不着公司联络员,也找不着负责人,只得自己到后面的店子里,解决早餐问题。对公司逃避这件事非常气愤,情绪一度十分激动。
这一天是星期六,政府部门都休息,找人很难找。家属们商量做两件事:一是发动民工到工地去找项目经理,准备好横幅标语。初步拟定了:“天气很冷,让我入土为安!”、“黑心建筑商,出事躲一边!”、“领导不见面,缩头如乌龟”。二是到确定几位家属到政府部门上访。虽然是休息日值班室肯定会有人在的,起草了一份写给天元区委、区政府的报告——《关于请求政府出面解决陈亮明在美的城死亡问题的报告》,内容如下:
天元区委、区政府:
1月16日下午4点多钟,东安籍打工人员陈亮明不幸死在“美的城”员工工棚内。
事情发生后,“美的城”保安在家属未到的情况下,采取强行措施,将死者遗体拉至殡仪馆。与民工发生冲突,致使两民工受伤住进医院。
时间已经过去3天,项目承建者株洲市天元区美的城电白建筑有限责任公司主要领导没有到场处理这件事情,让死者入土为安,给死者家属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第一,死者家属离株洲不远,几个小时就可以赶到,但是电白公司却提前采取措施强行移走尸体,让家属无法接受;第二,事发后不及时采取善后措施,主要领导迟迟不露面,让死者家属极为寒心;第三,陈亮明在工地死亡,公司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应该积极与死者家属协商处理,但是没有答应任何要求,这是对弱势群体的蔑视。因此,我们强烈要求:
一、区委、区政府出面召集施工方和死者家属双方协商处理这件事情,关心弱势群体;
二、尽快给死者家属以适当的经济赔偿,让死者家属将遗体拖回,让死者入土为安;
三、公司主要领导要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及时出面安抚死者家属,减轻死者家属的悲痛情绪。
死者家属
2014年1月18日
要求合情合理,也没有什么偏激言辞。分包商——包工头听说后,建议暂缓两条措施同时进行,先到工地看看株洲市天元区美的城电白建筑有限责任公司老总的态度。如果态度极为恶劣,再实施到政府上访也不迟。家属们采纳了包工头的意见,分乘三台车,从新时空出发赶往美的城项目部。
项目部和员工住的活动板房在一起,先经过那片活动板房就到了项目部。总经理室门开着,一个女人刚刚搞完卫生,室内是女人的卧室,老板桌横在中央,茶桌、茶具一应俱全。物在人不在,问女人说不知道,让她将总经理叫回来,说不知道在哪里,让她打电话,不愿意打。家属打电话始终不接。隔壁是预算室,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守在电脑桌前。其他房间见有人来了都把门关得严严实实。这里好像全是冷血动物。只有几个民工见大家来访出来打招呼,说刚才还在办公室,可能是看你们来了有意躲避了。
家属和几十个民工见找不着人,就兵分几路,有的守在总经理室不走,有的四处寻找,有的干脆关掉电源。这时厨房里煮饭的出来,说不能影响中午开餐;总经理室那位女人,要关门走人,说要出去买菜,急着要走的样子。
不久,来了3台车,几十个保安气势汹汹地走下车来,有的拿着警棍,有的戴着钢盔、面露凶相,一场格斗即将发生。
来看热闹的民工说:“不要理那些哈巴狗!他们要是敢动手,我们打断他们的腿!”
民工说,去年一年这家公司已经发生好几起安全事故。一起是一位民工跌入搅拌机,被搅成水泥浆,工亡,赔偿90多万元;一起是一位民工刚从外工地来的第一天,在厕所里方便,不明原因死亡,公司赔了12万元;这次陈亮明在工棚里不明不白的死亡,这已经是第三起事故了。安全无小事,但是这里的“哈巴狗”没有看到这一点,总是耀武扬威,让民工深恶痛绝!
不久,来了一位自称是受委托来处理这件事的人。他从小车里走出来,理着一个平头,嘴唇外翘,开始时脸露凶光,十足的黑社会头子模样。经接触后,才知道他是该公司聘请的管理保安的小头目,抢尸体就是他带的头,家住天元区,在此地有一定的势力。他姓曾,人们叫他曾工。
曾工将家属及亲人5人带到自己的酒家——美的城售楼部17栋12楼商谈赔偿事项。公司除了曾工外,还来了那位从广东赶过来的长脸领导、那位姓崔的人事部员工和一名司机。
因为16日下午来急救的120医生曾说是心肌梗塞死亡,时间才过了两天,到医院开死亡通知书时医生说不能开心梗死亡。昨天与公司交涉时那个广东来的长脸曾说,医生乱说的。看来公司已与医生打了招呼。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家属提出了两个赔偿方案:一是公司交了工伤保险,在工地得急病意外死亡,可以纳入工伤保险范围,应该按照工伤保险中的工亡标准赔偿。一个是公司承当赔偿责任,对死者家属给予赔偿。
曾工认为,按照工伤保险标准赔偿,家属必须同意对死者进行尸检。说尸检要1万块钱由死者家属支付。
死者家属觉得按照风俗,人已经死了,不能让尸体被割得乱七八糟,要一个全尸回家;再说尸检还要1万块钱。死者的哥哥不忍心拿钱去尸检。
尸检事一搁浅,死因自然没法弄明白。广东来人昨天就对此事很无情,一直在躲。今天处理这件事更是冷血,把自己洗得一蔸白菜一样。说最多给予人道主义救助,给死者家属3万块钱,作为安葬费。
家属认为,如此大的公司提出3万块钱的赔偿方案,亏他们拿得出手!简直拿生命当儿戏。
曾工也认为,有点太过于小气。外出与广东公司通了个电话后回来说,加2万块。再要包工头出5万块钱,如果包工头不出由他做工作,保证到位。他说:“如果你们同意的话,宾馆的帐、殡仪馆的帐,都由我们结清,我负责将尸体弄出来,你们可以租个车拉走,拉回家费用自理,当地租车价格13块钱一公里。”
家属当中有好几个人接受不了,但是死者的哥哥同意了这个方案。说:“大过年的,我们都要回家过年了。现在回家可以赶在过小年前安葬完毕。”
于是,曾工走了。
下午6点钟,到项目部会议室签合同。
公司主要领导未到,几个工作人员姗姗来迟,据说是在打印一份协议。
长脸负责人坐在会议室隔壁的打印室,家属们在等候那份协议。
好容易才等到打字员拿着一份字打得很小的十六开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些字,占了大约三分之一的篇幅。标题是《人道主义援助协议书》,避开赔偿责任,其中还明确标明“因饮酒致死亡”等文字,好像进行了尸检得出的结论。有明显的主观意图。家属不同意写这句话,平头曾也认为自己没有根据说是饮酒导致的死亡,同意删除这句话。
人社局的一位年轻的副局长和社区民警李国民也来了。可是,等了很久那份协议一直没有拿出来。也许他们正在字斟句酌,广泛征求领导的意见。社区民警李国民要家属写一张字条,好回去向领导交差。内容为:家属不同意尸检。
家属作为弱势群体,对法律法规不熟悉。而公司负责人已具备丰富的处理这类问题的经验。移尸他方,防止死者家属闹事;写人道主义援助协议,推卸事故责任;因饮酒死亡,让死者承担责任,欺负死人不能说话等。所以,最后拿出来的那份人道主义援助协议,很简单:某人某月某日某某在宿舍因饮酒导致死亡,公司出于人道主义给予援助10万元。
堵死了死者家属将来要求公司承当责任、有关部门给予工伤赔偿的口子,是一份十足的没有人性的协议。自然也堵死了公司将来的发展之路。
按照2013年《工伤保险条例》第十五条的第一款的规定“在工作时间和工作岗位,突发疾病死亡或者在48小时之内经抢救无效死亡的”,视同工伤,第十六条第二款规定“醉酒或者吸毒的”不得认定为工伤或者视同工伤,第十九条第二款规定:“职工或者近亲属认为是工伤,用人单位不认为是工伤,由用人单位承担举证责任。”陈亮明之死在工作时间,而且在活动板房内,因为等待拖欠的工资,突发疾病心梗死亡,应该视同工伤。株洲市天元区美的城电白建筑有限责任公司有意将死者饮酒夸大(没有醉酒)写入协议,说成不属于视同工伤范围,又不承当举证责任。属于对职工不负责任没有良心的建筑公司。
家属们一一传阅,一位亲属提出按医生的结论“因心梗死亡”,不同意签字。长脸负责人掉头就走。死者的哥哥见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要想公司将其申请为工伤,或者再放一点血,多一点怜悯之情,肯定不行了。将无颧骨长脸负责人叫回来,请他同意了结此事。说:“我们签字!”
负责财务的两位女士,将早已用报纸包好的一扎钱拿了出来,拆开来让家属清点。那是10扎刚从银行取出来的红色老人头,要是在别的地方也许让人喜不自禁。但是在这种场合,不由人不落泪。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之间就变成了10扎红色纸。一条命就等于10扎纸。更为残忍的是,公司的工作人员让死者的儿子抱着那10扎父亲用命换来的纸照相。
死者的儿子抱着父亲用命换来的纸,悲苦之状,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流泪。从此以后,他再也见不着父亲了。他——一个大一学生就要肩起家庭的重担,和母亲一道走自己的漫漫的人生之路。虽然还是大一学生,虽然吃穿住用还靠接济,虽然母亲年事已高无力抚养自己,但是,现实逼得他不得不挺起脊梁,以一个男子汉的姿态走进社会,面对艰辛和茫茫前路!
那位冷酷的广东来的无颧骨长脸负责人,如果是他的家属遭此劫难不知作何态度!
晚上7点多钟还没有吃晚饭,死者家属要求曾工能够给每人一碗盒饭。曾工犹豫了一会儿,答应等会送过来,希望家属在食堂等候。自己还得去殡仪馆打点一下,安排拉运尸体的车辆永州。
等候盒饭的当儿,一位民工走进来厨房来说:“广东电白建筑工程公司太没有人性了。人死了,拿了5万块钱打发,要包工头拿5万块钱。岂有之理!”
民工甚是气愤,接着说:“一个大公司还不如一个包工头。包工头没有在协议上签字。包工头说,对此事深表同情,他说了死者的工资一分不少,至于拿多少给家属补偿这是私下的感情问题,10万、8万,不由你公司指手画脚!”
民工越说越伤心,说公司欠包工头薪酬200多万块钱,等死者亲属回去后,包工头将和自己从永州带过来的200多泥水工、木工等民工炒公司的鱿鱼。
晚上8点多钟,终于等来了那餐便饭。大家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但是曾工本人并没有来,听人说他正在店子里陪酒,庆祝自己在危难之中圆满解决了这起民工死亡事件。
快9点了,曾工带着笑意来了,说:“我这个人,向来是个诚信之人,答应了的事情,决不食言。现在你们确定4个人跟我到殡仪馆去取尸体,其余的人可以回家了。不过要准备好,运输费用,那里是先交钱后送人。”
家属甚是感激,但也有人心里不舒服。没法,到了这步田地只得任人摆布了。
19日凌晨,死者回到了永州。可是殡仪馆的车子突然开成了“s”型弧线,幸好后面没有来车。原来车子的一个前轮飞出车外。只得停下来,换上备用胎。因此,到家时间已经到了 凌晨1点多钟。
先期回来的长兄已经将死者回家时需要用的门板、纸钱、鞭炮之类的东西准备好了。死者一到家就将其放在门板上,头上垫块青瓦,然后,外出“买水”、烧水、抹尸、穿衣。死者的妻子和儿子哭得死去活来,拖不走,拉不开!大家都以为人死已经三天,而且在殡仪馆冰冻了三天,尸骨早已坚硬如铁,衣服肯定穿不上了。谁知死者身体软绵绵的,穿衣竟然非常顺利。
3点钟外家兄弟想回东安休息,谁知租来的那辆车,已经发动不起了。四处找农用车电瓶,希望通过“搭桥”启动那辆车,可是没有粗的连接线。一接上那线就烧断了。天气很冷,大家等得不耐烦了,有的躲进车内,可是车内依然冰冷,脚冻麻木了,身体冻冷了。有的干脆回到房里烤火陪死者过夜。司机也决定不走了,等待天亮让出租公司派车来接回去。
4点多钟,司机无意中打开点火开关,发动机却发动起来了,车子5点多钟开回到东安。途中,两边的油茶树都变成了白色,原来天冷,外面已经打霜了。
第二天早晨9点多钟,死者的家门口来了一条蛇。死者生前曾经有一段时间捉蛇为生。永州之野产异蛇。死者为了生存也曾经干过捕蛇者的勾当。其弟见蛇后用“蛇皮袋”(农村对化肥袋的形象称呼)将那蛇装了起来,可以美餐一顿。但是有人提醒说,这样的冬天,蛇从洞里出来,不可以乱来,是不是死者回家来?
其弟只得将蛇从“蛇皮袋”里倒了出来,但是那蛇没有立即爬走,而是头对死者,久久不忍离去。早餐后,再去家门口看那蛇,已经不知去向。
21日出殡,早上百草戴孝,有草的地面上一片雪白。
这么一个小人物在外面死亡竟然有如此异常现象呈现。家里人更加觉得死者的死亡,一定不简单,一定有些蹊跷。难道那么一瓶子盖儿国公酒会致人死亡?难道法医说心梗死亡也是错的?难道死者要求工伤保险认定对公司不利?难道死者之死另有隐情?
民工之死,死得冤枉,死得蹊跷!
正月初四,笔者遇到随后回来的民工自伍。自伍说,你们走后的第二天,永州民工80多人聚集在美的城项目部讨要工钱,天园区政府出面才平息了那起要薪事件,接着200多民工将所有的器械、用具全部拉回永州,从此不再为株洲市天元区美的城电白建筑有限责任公司老板卖命了。美的城将成为一座没有人性的、不得不停工的半拉子新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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