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着路旁的小草哔哔啵啵的响，老张不时看着手里的表，表情极其复杂。他一边催促出租车司机开快些，一边含着眼泪望向车外。曾经，这一切多么熟悉，而今却变得陌生而又有些遥不可及。一路上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却丝毫引不起老张的兴趣，他伸出粗糙而又布满皱纹的大手拭去脸上激动的泪水。到了，到了，快到了，故乡的气息越来越近了，老张却有些踌躇不前了，他嘱咐司机慢些开。司机看着老张的变化，有些捉摸不透了：“我说老人家，都快到家门口了，您怎么让我慢下来了！”老张似乎没有听懂司机的话，他喃喃着：“五十年，五十多年了……”说完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司机还想问些什么，但是他只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终于，出租车在一个山坳下停了下来，老张跌跌撞撞地从车里下来，而就在前面不远处站了十多个人，似乎这些人是专门来迎接他的。看到老张从车里下来，为首的一位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只见他颤颤巍巍地从老张手里接过提箱，然后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老张有些纳闷，他想不起来眼前的这位老人究竟是哪个，但好像又觉得有些面熟，却是一时想不起来。这时有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推着轮椅匆匆赶来，车里坐着一位年逾九旬的老妇人。老妇人在轮椅上眯缝着眼睛看着泪流满面的老张，似乎有些似曾相识。老张呆呆望着眼前的这位老人，努力搜寻着记忆。终于，他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娘啊……”老张忘情地扑到老妇人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继续说道：“娘啊！不孝儿子成武给您老磕头了……”老妇人在轮椅上艰难地挪动着身子，然后又努力的凑到老张跟前：“你说你是成武，小五子！”老张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老妇人呆了半天突然大叫一声：“五啊，你真是娘的小五子……”还没等老张点头，老人家竟然激动地差点背过气去，此情此景令众人无不动容。　老妇人颤抖地抚摸着老张花白的头发泣不成声：“五十年，五十多年了，五啊，你让娘盼得好苦哇！”老张感觉自己的手被眼前的这位老妇人，他的亲娘攥得好紧，生怕自己再次跑掉。

老妇人努力地在老张脸上搜寻，似乎想找回五十多年前的记忆，但是她眼里那个高大健硕、年轻力壮的小五子早已经随着岁月的无情流逝消失得踪影全无了，而张成武此刻再也寻不到五十多年前自己被国民党抓壮丁时，那个拼死保护自己的年轻而又有几分姿色的母亲了。老张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许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但是自己一个也不认识，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老母亲。老妇人抹了一把浑浊的泪水，然后指了指推轮椅的姑娘：“儿啊，这个是你的大侄女！”老张望了望眼前的这位姑娘，有些疑惑。姑娘却甜甜地叫了声：“大伯……”这久违的乡音却再次让老张激动万分，接着老妇人又指着帮老张拎提箱的老者：“这个是你的堂弟成海，当时你被抓壮丁的时候他才八岁多啊！”接着老妇人坐着轮椅一一向老张做了介绍。老张惊呆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不但在有生之年破天荒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而且还有幸与这么多亲人见面。

老张的堂弟特意邀请了村里的干部来参加专门为老张举办的欢迎会。席间，村长和村委书记特别致欢迎词，并且希望老张能在有生之年留在塔旺村发挥自己的光和热，老张的意外归来也确实为这个小小的山村带来了些许生机。散席后，老张的母亲又开始回忆起四十八年前那个让他无法忘记的、可怕的夜晚。啪啪啪……一阵急促的枪声过后，街上嘈杂的脚步声惊醒梦中人，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张成武突然觉得尿急。谁知当他推开房门时，几个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正好在他家的院子里搜寻着什么。见到兀自一人的张成武从房间里出来，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家伙二话没说就把他像提小鸡子一样提了起来，见此情景吓得大声尖叫起来。叫声惊醒了张成武的母亲，她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国民党士兵，不料却被狠命一击，张成武的母亲当即昏厥过去，这一分别竟然隔了将近五十年……辛酸的回忆让老张的母亲再次捶首顿足起来，接着老张也断断续续讲了自己被抓壮丁后的遭遇及跟随国民党兵败撤往台湾后的辛酸苦辣。这么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在这无比煎熬的岁月里，老张说他无时无刻不盼望着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身边；无时无刻不想回到亲人的身边；无时无刻不想自己失散了多年的母亲。曾有多少次，老张说他都在睡梦里哭醒，醒来时除了冰凉的秋风陪伴他之外，根本嗅不到家乡的味道，根本看不到慈祥母亲的面容。哀哀痛哭中，老张想起了于右任的《望大陆》：“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　永不能忘……”他一遍又一遍地低吟着，渐夢渐醒进入了梦乡。

古稀之年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亲人，老张的心里既高兴又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梦，每次他都会让自己在睡梦中笑醒，醒来后都会看到老母亲用布满血丝的双眼慈祥地望着自己，而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却因为拼死保护自己而被国民党士兵残忍打断的双腿永远也站立不起来了。老张觉得自己一生中最对不起的是母亲，他觉得母亲的伟大不光是给了他自己生命，而且她还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勇敢面对国民党士兵的刀枪……（这是一个真实而又感人的故事，虽然它发生在十年前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村庄，虽然老张由于特殊原因最终还是恋恋不舍离开了故乡，但是却再一次反映了台湾老兵渴盼祖国统一和饥渴的故乡情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