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啄木鸟遗弃的树洞里

我梦到我

掉到了洁白的冰面上

哇哇大哭

然后被一株

穿过冰面的枣树抱起

一些听不懂的细小声响

从温暖干净的树枝里传来

那春天夏天秋天

早就贮藏好的枣蜜

缓缓地流进了我的嘴里

母亲　

我是你贪婪的坏孩子

躲在你褴褛的衣衫背后

我有过自卑

我也羡慕过一个红衣女孩

装满糖果的口袋

可是母亲

我没有拿过床褥底下的一分钱

没有怕过刺菜的刺

也没有怕过蚂蚱的牙

我只是爱在夜里做梦

梦到我们家玉米地里

长出一个碧绿的西瓜

梦到父亲让我别出声

梦到一把刺菜碗碗花混合的草

盖住西瓜

母亲

我是你用枣蜜宠坏的孩子

在枣树上被树枝扎过

被圪针扎过

被蜜蜂扎过

被一道蓝色的闪电扎过

我想我与扎有缘

与一根

从母亲眼里掉落的针有缘

我光着身子

躲在麦草铺好的炕角

缝补自己弄破的衣服

我不想

让你看到我顽皮的伤口

不想让你在半夜里

对着一盏发黄的油灯

一针一针地流泪

我跑到巷子口

跑到干了的洺河底

跑到一堆又一堆

裸露的小卵石块里

母亲

我就是你一生反复碾压旋转的碡碌

其实　母亲

我多么多么想

就这样一直跟着你

跟着父亲

把高高低低的麦田

把故乡

把一棵又一棵的枣树　榆树　柳树　槐花树

都碾过去

其实　母亲

从你逼我上学的那一天开始

我就知道

我不该认识那些榨去你青春的小黑字

我不该用一个远离你的城市

来让你疼不得

救不得

可是母亲

我怎么还跟不上

那个口袋里

装满糖果的红衣女孩

原谅我再次让你流泪

母亲

原谅你年少无知的儿子

还没有学会

像一棵枣树的悲喜

不懂得把两头尖尖的刺

埋藏在沉默不语的肉里

我奇怪这么冷的冬天

怎么还不下雪

几个喝醉的弟弟

蹲在门口的碡碌上

哭泣不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