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正月初一”这一个概念，在心目中有一股非常神圣的力量。那时候甚至认为，如果在这一天许下一个心愿，这一个心愿就会实现。

那时候住在乡下，乡亲们对这一天有许多讲究。长辈们告诫我们说，这一天要早起，但起床的时候，你不能说“爬起”，最好一声不响就起床，若说了一声“爬起”，会有许多跳蚤从你的枕头底下爬起来，并且我们被告知说，正月初一起床早一年都会早，学生上学不会迟到；长辈们还说，这一天不能扫地，无论地上多么脏，你都不能拿扫把去扫，这一扫会把一年的运气都扫光的，扫地要在次日，初二一大早，将所有的垃圾都往里扫，最后归结到鸡窝门口，到傍晚时再将它们连同当天的垃圾一同扫出去，好像是说着先将财气收起来再把霉气扫除出门。还有许多的讲究，一些是禁忌，一些是祝福。种种说法，在孩提时我们的心中留下一种观念，正月初一是神圣的日子，这是真正的一年之初始，一个人真的年长一岁从这一天开始。

于是，我对正月初一的某些现象感觉到害怕。某一年，我的一位堂堂堂堂兄，在捣年糕时，一不小心，将石捣槌击在石臼上，捣槌经那一撞击之后，一下子断成了两截，无数石子的碎屑就洒在了石臼中，洒落在米团上。那一个时候，他的爸爸——我叫他伯伯——忽然一个巴掌就打在他的脸庞上，“啪——啪——”，那巴掌的声音几乎可以与前一天夜里到这一天凌晨的爆竹声相媲美。他的脸在瞬时通红一片，红得像酿在大缸里的酒。这位远房的堂兄所受的惩罚还没结束，伯伯还絮絮叨叨地骂着他，用非常严厉的话语骂他，一次次咒他瞎眼，一遍遍地咒他当死，连骂一边用食指指着他的前额，他的前额也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指痕。那时候，应该是粮食比较短缺，一年到头省下几斗米来做年糕也不容易吧。伯伯心疼那一斗的米粉就那样作古。这位哥哥泪珠挂满了整个脸蛋，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其实是满肚子的委屈，心里已经在痛哭，他的心里早已经泪伤竹痕了。但他没让哭声如水般地泻出来。

那时候，我想，伯伯这样骂了他儿子，他儿子会不会真的瞎眼了？他儿子会不会在这一年的某一时候死去？伯伯真是太狠心。几年过去，这位堂兄依然活着，并且活得比以前好。我开始知道，原来正月初一并没有那般神圣。

那时候，乡亲们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正月初一是不能出远门的。走亲戚来亲戚都是从初二开始的。当一家有亲戚来时，他们还会叫上几户派代表上他家吃，为客人们助兴。一个小村庄里，从这一家吃到那一家，其乐也融融。

如今，正月初一也可以说是一个“拜年节”。这一个拜年的日子里，子女向父母拜年女儿女婿向岳父母拜年。街头忽然增加了许多的摊子，诠释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在一个店面门前，几根木柱子加几块木板，便搭成一个台，台上安放着多种名酒，还有一箱箱的饮料，这些沉重的礼物，忽然变得特别醒目，店面延伸到到屋外，几乎擦着马路。还有一些则干脆是摆放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大概“占道经营”在春节期间是不能取缔的，这是神圣的春节赐予的一种特权。

正月初一不出门的说法也早就被丢在了九霄云外。

趁着几许空闲时光去公园走了一圈，公园里游人如织。或许没有什么能够比如织的行人更足以表达节日的盛况吧。

（写于2005年或2006年或2007年的春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