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终于发生
8月3日中午收工回来,指导员叫住我,让我马上去团部医院,说张国林出事了,服下大量安眠药,正在抢救。
我当时心里一凉,事情终于发生了。
我急匆匆赶往团部。
到医院大约也就是下午一点以后。
看见他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地只是倒气。
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拿出那只装冬眠灵的小药瓶,里面大约患有三四十片。
“看见过这只药瓶吗?知道里面有多少片冬眠灵?”
“看见过。看见的时候是满满一瓶,估计大约120片左右。”
医生摇摇头,说:“那他至少服下了70片以上。恐怕是救不过来了。”
陈岚岭在一旁插话说:“你们尽力吧。”然后对我说:“跟我到政治部来一下。”
我跟在陈岚岭身后到了他的副主任办公室。
陈岚岭让出7本日记,放在我面前,说:“这是我们在张国林床上找到的日记。看过吗?”
我老老实实回答“看过几篇,没有全看过。”
“这么说,知道其中的内容?太反动了。这就是他服毒自杀的思想原因。他在用这种极端手段向组织上示威,宣泄他对社会的极大不满。”
陈岚岭振振有词在批判他的思想和行为。
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指导员”
陈岚岭是我们林业连原来的指导员,才调任团政治部调任副主任不久,我还是习惯地称他指导员。
“他人都要死了,现在批他还有什么用?您叫我来有事就说吧。”
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了一大堆废话,我就知道一定有事要我去办。
陈岚岭顿了一下,似乎对我打断他说话有些不满意。
不过,他是我的老指导员,对我十分了解,知道我是个犟牛脾气,对谁也不会买账的主儿。团长、政委我都敢顶嘴的。
原来,团部对张国林服毒这件事有点感觉辣手。他毕竟还不是个普通的北京青年,而且服毒原因,多多少少和十三连连领导有关。
据陈岚岭告诉我, 8月2日傍晚,因为连长再次命令张国林,必须和女朋友第二天一起上修渠工地。他在连部和几位连队领导大吵大闹。连长说,如果明天不去工地,就连他女朋友一起关禁闭。
张国林骂骂咧咧地离开连部时发出恐吓,说要叫连里抬着他尸体上山去。回到宿舍没有吃晚饭。宿舍的几个人看见特别一直躺在那里,没有人发现什么时候服药。
他们在打扑克,大约到半夜,大家准备睡了。感觉他这样一动不动躺了几小时有些奇怪,便上前查看,才发现已经嘴角吐白沫,人事不省。大家慌起来,急急忙忙分头去汇报和找卫生员。
卫生员查看时发现了安眠药瓶,估计服下了至少半瓶冬眠灵,马上建议连队送团部抢救。这时候,十三连连队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立即派人送去抢救,同时也向团部做了紧急汇报。
等陈岚岭简短叙述了事情经过后,我问“指导员,你们打算下边怎么办?怎么通知国林的家里?现在他人还没有死,是不是应该请国林的爸爸马上来?”
陈岚岭和我开始一场艰难对话。
“*晓燕,我也不瞒你。团部对下一步的处理有个初步意见,委托我找你谈一下。就是希望你配合组织上参与对张国林这件事的处理。”
“指导员,张国林是我的老同学,也算一个朋友,可我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我也不是十三连的人,更加不是干部。我就是九连(林业连已经改为九连)一个大头兵。我有什么资格参与张国林这件事的处理?”
“张国林一贯表现很不好,多次越境有投敌叛国的企图,满脑子反动思想,而且抗拒改造、对抗领导。现在又用服毒的方式自绝于党和人民,事件性质十分严重。你是他老同学,而且是发小。你们交往很深,对他的思想动态和行为不会一点不知道吧?可你从来没有及时向组织汇报过。现在他出了这么大事儿,组织上叫你来参与这件事,是组织对你一种信任。说明组织上对你和他还是区别对待的。”
面对陈岚岭语气里那种隐隐的威胁,我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可也很快升起一种强烈的反抗意识。
我脖子一梗,心横下来,说“对不起,指导员。我这个人表现也不咋地,组织不必信任我这种人。您还是明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
陈岚岭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也开始犯浑了。这样吧,就算我这个老指导员请他帮忙办件事。”
“指导员,您说吧。您都这么说了,我啥事都去办。”
“你尽快去老城电报大楼给张国林家里发电报。但是,不要说他是服毒自杀,你用什么方式自己决定。不过一定要请他父亲来处理这件事。费用来找我报销。”
“就这事儿?”
“张国林家里来人,你去接到团部来,并且协助照顾,配合处理后事。可以吧?”
“组织上为什么不直接出面通知?”
“组织上现在不方便出面,考虑还是你以朋友和老同学的身份比较方便。大家都有回旋余地。”
我终于明白了。其实团部已经意识到他服毒这件事,或多或少与连队领导有关,不希望事态扩大化。组织担心他家里不肯罢休,所以叫我出来做缓冲。
我略加思考后,表示同意。
离开政治部,又去病房看了张国林。他还是一点知觉也没有,我心里一酸,眼泪终于流下来。知道只怕是最后看他一眼了,看样子,是撑不到张叔叔赶来。我们俩恐怕是要就此永别了。
我离开团部,直奔新城。我不能就这样去老城发电报,必须去找他干妈李老太太商量怎么办。他叫我一个23岁的毛头小伙子,怎么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生死大事?
我虽一路疾行,无奈,平吉堡至新城至少有三十里路。便是急行军也要两三小时。等我气喘吁吁地敲响李老太太小院的柴门,已经是晚饭之后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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