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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姬之死: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梦仁

发表于-2014年02月03日 晚上11:15评论-2条

纵观张爱玲(1920-1995)的创作生涯,其作品大多于1943-1950年间完成,不乏闪光之处。深刻揭示人性、被夏志清先生誉为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的《金锁记》,心理描写丰富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情节曲折动人的《十八春》(后经作者修改易名《半生缘》)。然而,张爱玲在17岁写就的仅四千余字的短篇小说《霸王别姬》(1937年)却不容我们忽视,汪宏声先生认为此“少作”比郭沫若用同样题材写的《楚霸王自杀》(1936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同样取材于历史事实的“霸王别姬”,以往的众多作品都关注“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项羽,虞姬只是英雄的陪衬,充当的只是配角。在《霸王别姬》中,张爱玲以其独特的女性视角,成功地塑造了虞姬这一既温柔又刚烈的女性形象,且善于运用环境烘托与意象描绘的手法,并以虞姬的死来表征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

“夫天也,妻地也;夫日也,妻月也;夫阳也,妻阴也。天尊而处上,地卑而处下,日无盈亏,月有圆缺;阳昌而生物,阴和而成物。故妇专从柔顺为德,不以强辩为美也。” 《周易》天尊地卑的阴阳学说深刻地揭示了女性的地位与命运。随着父权制社会的发展,人类建构了性别统治与性别依附的等级秩序,男尊女卑和男主女从的两性关系维系着社会关系。女性在“三从四德”的桎梏下,处于被奴化被物化的异己状态。五四新文化运动对封建旧礼教与旧道德的批判,唤起了人类解放和平等追求的思潮。在文学视野中,女性意识开始觉醒,并对男权话语进行改写,张爱玲的《霸王别姬》便是其女性意识觉醒的代表及男权话语改写的典范。

张爱玲以第三人称的口吻,深入描绘了虞姬的内心体验。思维和感知的主体是虞姬,行为与话语的主体也是虞姬,从女性的视角深刻地揭露了虞姬的历史处境与悲惨命运。

“如果他是那炽热的,充满了烨烨的光彩,喷出耀眼欲花的ambition的火焰的太阳,她便是那承受着,反射着他的光和力的月亮。她像影子一般地跟随他……十余年来,她以他的壮志为她的壮志,她以他的胜利为她的胜利,他的痛苦为她的痛苦。……她仅仅是他的高吭的英雄的呼啸的一个微弱的回声,渐渐轻下去,轻下去,终于死寂了。”

“啊,假如他成功了的话,她得到些什么呢?她将得到一个‘贵人’的封号,她将得到一个终身监禁的处分。她将穿上宫妆,整日关在昭华殿的阴沉古黯的房子里,领略窗子外面的月色,花香,和窗子里面的寂寞。她要老了,于是他厌倦了她,于是其他的数不清的灿烂的流星飞进他和她享有的天宇,隔绝了她十余年来沐浴着的阳光。她不再反射他照在她身上的光辉,她成了一个被蚀的明月,阴暗、忧愁、郁结,发狂。当她结束了她这为了他而活着的生命的时候,他们会送给她一个‘端淑贵妃’或‘贤穆贵妃’的谥号,一只锦绣装裹的沉香木棺椁,和三四个殉葬的奴隶。这就是她的生命的冠冕。”

透过张爱玲灰冷的笔调,女性的异己地位展露无遗。女性的鲜活个性与完整自我被淹没了,成为男性的附属品,并被视为“他者”的自我。由此,女性被抹煞了作为“人”的地位,沦陷为工具和男人的附属物。她们不仅经济上没有独立性,更重要的还在于精神上受奴役,虞姬的形象代表了旧社会女性“以夫为贵,以夫为荣”的精神风貌和生存状态。张爱玲以自觉的女性自审意识展示了女性的心理痼疾,昭示着女性作为“人”的挣扎与抗争。

更为深刻的是,虞姬自我觉醒的思考过程,同时也是痛苦的自我否定过程。虞姬竭力要挣脱依附的社会地位,并渴求从父权制社会结构中寻找自我,但是沉淀在内心的文化心理结构却阻止了她的思考与选择。

“她又厌恶又惧怕她自己的思想。”

“‘不,不,我今晚想得太多了!捺住它,快些捺住我的思潮!’她低下了头,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到肉里去,她那小小的,尖下颏的脸发青而且微颤像风中的杏叶。‘回去吧!只要看一看他的熟睡的脸,也许我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虞姬独白式的言语和压抑自己的行为细节,显示了她对自我觉醒的痛苦与挣扎,体现出女性追求自我价值的心理历程。虞姬在觉醒的状态下,缺乏女性话语权力,处于“失声”的境地。

“‘大王,我想你是懂得我的,’虞姬低着头,用手理着项王枕边的小刀的流苏。‘这是你最后一次上战场,我愿意您充分地发挥你的神威,充分地享受屠杀的快乐。我不会跟在您的背后,让您分心,顾虑我,保护我,使得江东的子弟兵讪笑您为了一个女人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她很迅速地把小刀抽出了鞘,只一刺,就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胸膛。项羽冲过去托住她的腰,她的手还紧紧抓着那镶金的刀柄,项羽俯下他的含泪的火一般光明的大眼睛紧紧瞅着她。她张开她的眼,然后,仿佛受不住这样强烈的阳光似的,她又合上了它们。项羽把耳朵凑到她的颤动的唇边,他听见她在说一句他所不懂的话:‘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收梢。’” 

虞姬的思索,表达了不满于依附地位女性的觉醒,也反映了女性不愿成为他人累赘和负担的独立人格追求。然而,女性要摆脱父权制结构,拥有女性话语权力,只有以死的方式得以完成。女性在“失声”状态下,只有自杀是自己可以做主的。终于,代表女性的虞姬以死来完成自己的独立性和自主性,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穿透历史的重压,唤起和表达了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

善于运用环境烘托和意象描绘,也是张爱玲《霸王别姬》一文的精彩之处,更是张爱玲小说创作的一大特色。小说以暂时宁静的夜晚为衬托,以渲染虞姬的内心冲突,并为战争的到来作好铺垫。同时,“蜡烛”的意象被反复运用,起到烘托气氛和象征的作用。“在帐篷里,一支红蜡烛,烛油淋淋漓漓地淌下来,淌满了古铜高柄烛台的浮雕的碟子。” 起烘托气氛的作用。“虞姬裹紧了斗篷,把宽大的袖口遮住了那一点烛光,防它被风吹灭了。”“虞姬不说话,手里的烛台索索地乱颤。扑地一声,灯笼和蜡烛都被风吹熄了。”“她跟了进来,看见他伛偻着腰坐在榻上,双手捧着头。蜡烛只点剩了拇指长的一截。”等起意象的作用。“蜡烛”这一意象的运用,更深刻反映虞姬内心的失落与绝望,点缀了女性地位的卑微与命运的无常。

故事以传统文化中英雄美人的背离,来实现女性意识觉醒和个性解放的诉求。虞姬之死,为自己,更为女人的命运。正如张爱玲在《有女同车》中所言:“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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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罗军琳推荐:罗军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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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军琳点评:

欣赏作者对名作品的分析
以及审美的角度和大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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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军琳-评论

最难得的勇气,是思想的勇气(:012)at:2014年02月05日 清晨7:50

文清-评论

凯歌辞旧岁,骏马迎新春。给朋友拜个晚年,恭祝朋友马年吉祥!万事如意!at:2014年02月05日 晚上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