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梦
团部来了个政治干事,带来一部吉普车,奉命把我们送到后方师部去。一天多下来,我已经把周围情况弄明白了。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距离河内只有27公里了,已经属于河内近郊。这片防区很重要,有2条公路和一条铁路从这里通过。防区里有7座重要桥梁,还有3处铁路与公路的交汇点。为此,这片地区成了美国人重点轰炸区。自然这里也就成了包括中国军队在内的,多个援越国家部队的重点防空区。在这个狭长地带部署了各种防空武器,从苏联人最先进的地对空导弹,到中国人的普通高射炮应有尽有。
师部在后方35公里处,谅山的北郊附近的大山里。吉普车沿着公路一直向北。吉普车上蒙着伪装网,还插着许多树枝。要是停在那里不动,就像长满野草和灌木林的小山包。这一带路况极差,几乎没有一块平整的地面。就像一个筛子——早就千疮百孔。车开在上面就像跳舞,我们被摇得东倒西歪,坐也坐不稳。
我们一路都想和那个干事说点啥,借此套出叫我们到师部去干吗?可那个干事不知道是根本不知道,还是故意不想告诉我们,就是不提这个话题。他有意无意的反而在打听我们几个人的状况。
突然、响起枪声。“砰、砰、砰”,三声。接着前方路边山峰上的信号旗倒绿色换成了红色。
那开车的战士大吼一声。“空袭警报!抓紧了!”
他一踩油门。那部吉普车竟是飞了起来,就在那条坑坑洼洼的破路上,插满伪装的吉普车快得如飞一般。突然,头顶上响起呼啸声。司机却忽然踩了一脚刹车,要不是我们在刚才那声警告后,真是死死紧紧的抓住前面的靠背,这一下肯定被扔出去。飞车中的紧急刹车,会是个什么结果,就是不说也猜到了。
这会儿随着呼啸声在耳边滚过,卷着灼人的热浪,一串机关炮弹就打在我们眼前。假如没有刹车,吉普车应该正好到达的那个位置。我又被吓出一身的冷汗,岂不是又是在阎王的鼻子上摸了一把!要不是司机技术高超,反应奇快,我们这一车人准报销了。
跟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架f——4c4鬼怪式竟是贴着我们头皮俯冲过去,机身的肚皮几乎擦到了公路!差一点就撞上了对面的山头。估计那个美国佬也被吓了个半死,机身好不容易拉起来,摇摇晃晃的朝远处飞了。再也不敢来招惹我们这部吉普车。
小干事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司机的肩膀,说:“小金,你真厉害!这个家伙回家肯定做恶梦,吓得三天不敢开飞机!”
我们的魂也像是找回来了交口赞叹。
“真神了!吉普车斗飞机!而且赢了!”
“我刚才都吓傻了,多悬啊!小金这一脚刹车踩早,踩晚,咱们都得玩儿完!”
“哈哈,我估计那个高鼻子的家伙和咱们一样,说不定吓尿裤子了。哈哈,要是拉不起来,他这辈子就只好留在越南了。”
小干事又对我们说:“我告诉你们吧。咱们小金是全师出了名的鬼见愁!”
“鬼见愁?什么鬼见愁啊?”
我们好奇的追问。
“鬼见愁,就是鬼怪式见了要发愁啊。哈哈,小金经常斗美机,尤其喜欢捉弄鬼怪式。居然有三架f——4c4,因为狂追他的吉普车,结果撞上了山梁,弄了个粉身碎骨!你们说是不是鬼见愁?”
我们大家笑弯腰,对这不起眼的小战士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们开始盯着小金讲故事。
“说说啊,教教我们有什么绝招?你怎么会算得这么准的?”
小金一边开车,一边笑着告诉我们。
“我和他们斗多了,就摸到这帮美国佬的规律和脾气。这帮家伙专门喜欢欺负人。看见是单车会发疯一样的狂追上去,什么合理高度,安全速度全忘记了。结果怎么样?直接撞山了!”
那个小干事又讲了另外一个故事。
前年,小金送团长去师部,也是走的这条路。半路上遇到敌机空袭,丢下一枚炸弹。小金凭着自己一对顺风耳,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枚炸弹躲不开了。他拉开车门先把团长推下车去,然后自己也跳下去。他们刚刚来得及在地上一滚,那枚炸弹就落在车里爆炸了。吉普车被炸得成了粉末,他和团长却毫发未伤。事后,有人提出应该给小金请功,而且是大功。没有小金敏捷的反应,团长准保挨上这枚炸弹!也有人建议给小金处罚。因为他对首长保护不力,大逞个人英雄主义,差不点送了团长的命!小金对什么功和处罚都不在意,他只是心疼那辆吉普车。
后来团长自己出来做了个说明,小金功过抵消了,又另外配了一部车给他。团长说,不是自己命大,是小金救了自己一命。从此,团长用车准要小金开。
师部设在大山深处的坳里,周围都是险峻的陡峰,再就是茂盛的原始热带山林。谁也看不出来,在这个山洼里隐蔽着一个师级的指挥机构。
这里所有的屋子都是用竹子盖的。这些竹楼搭建在密密的竹林深处与竹林浑然一体,只有走近了才会看得出来。我们一到,就有人领进了一座孤立的小竹楼。竹楼外面是严密的竹篱笆墙。很显然,我们的行动受到了限制。
把我们领到这座小楼那个一个军官,很认真的对我们说:“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一会,首长会来看你们。提醒你们,到了这里不要随便乱跑了,师机关与下面连队不同。”
他交代完就走了。
可我却发现,跟他一起来的一名战士却并没有随着离开。相反,那名战士站在了竹围墙的大门口!不用说了,他在站岗!站岗肯定不是为了保护我们。我们三个毛孩子、闯出国门的红卫兵,还值得派个卫士来保护吗?他是在看管我们,我们被软禁了!
他们两个用眼神望着我,低声问:“哥们,怎么办?咱们哥们被看押软禁了。”
我双手一摊,苦笑着说:“有什么办法?现在只好听天由命了。”
他们又问,声音压的比刚才还要低得多。
“咱们要不试着跑啊?估计他一个当兵的看不住咱们三个!看见没有?出了竹墙就是大山。只要钻进山林,谁也别想找到咱们了!”
“跑?”我用嘲弄的口气反诘。
“现在你们哥俩吃饱了是吧?胆子也变大了嘛!看起来死过几回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
这两个战友要补充介绍说明了。
我们一路都没有相互多打听对方的情况。这也算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一种默契——不主动说,谁也别去问!
一直到最后,我们被送回来,送到了凭祥市专门办的收容站。第二天要分头按照他们调查了解到的情况,押解这些人返乡之前,他们才把自己的情况告诉我。
他们都是北京工人家庭出身的红卫兵。一个家住门头沟姓侯。另外一个姓什么,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好像是西城区的。可能也是他不太爱说话吧?我没有留下足够的印象。那个小侯很喜欢说,而且一直说自己和侯宝林是一家子。可能就因为这样,我的印象就深刻了。
小侯见我取笑他们,凑过来说:“哥们,我们两个是你叫来的,可没有你的那份决心。说心里话,也就是想闯过来见见世面。眼下这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是把哥们送回去也心满意足了。这趟串联窜出了国门!值了!够哥们吹上一辈子了!这世上有几个人亲历过战争?可哥们你不同啊!你决心多大?你就甘心这样被送回去?要不我们哥们‘牺牲’一把?掩护你溜走吧?”
我笑起来,摇摇头不同意。说:“算了,你们别找事。你们没有在部队呆过,我呆过啊,我就是大院长大的。这是一个师部指挥所,是军队上非常重要的一级。各种保卫工作肯定做的非常严密的,怎么会随便被我跑出去?别白日做梦了。”
我们正在说着,看见外面开来一部吉普车。从上面下来一个首长,迈着大步走进来。
“来人了,应该是师首长来了。”
我说了一句话,就开始整理自己的军风纪。
我虽然不是个正规的军人,建设兵团毕竟与正规部队是不同的。但是,我从小是在部队长大的,早就耳濡目染了许多军人的习惯。像这种在首长面前要注重自己的军风纪,就只有一个军人,或者是出身军人家庭的孩子,才会很自然地去做。
首长刚刚进门,我就大声说:“敬礼!报告首长。红卫兵战士,奉命在此等候!”
那位首长,(以后才知道,他是师政治部主任,姓蔡。)给我回了个礼,笑着说:“呵呵,军人的儿子果然不一样啊。来都坐下,我和你们谈谈。”
他很和蔼,谈话很随便,也很轻松。他让我们在不知不觉里,把许多情况讲了出来。
谈话进行了很长时间。我们是中午到师部的,在师部食堂吃的中午饭。等谈话接近尾声,已经是太阳西斜黄昏时分。
他看看天色,说:“这样吧,我现在陪你们去吃晚饭吧。”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问他“首长,能批准我们火线入伍吗?”
他站起身,摸摸我的头,笑着说:“不要这样心急嘛。这个问题我们慢慢讨论。我们现在吃饭去。”
这是挺丰盛的一顿晚餐。我心中却很是不安,总觉得有点送行的味道?
吃饭的地方离开我们住的小楼有点远,吃完饭,首长叫自己的车子把他们两个送回去。却对我说:“大鹏,陪我走走吧。”
我突然心中一动,忙着点头答应。
我们沿着竹林小路慢慢走着,他一直没有讲话,我也不敢去问了。走了好久,他才开口了。
“你父亲转业才刚不久吧?”
我疑疑惑惑的点点头,说:“是的。”
“他是老首长了。一位道高望重的老军人,老将军。我们必须尊重他的意见。”
他的话越发叫我奇怪。怎么会突然提到父亲?
我忍不住,问:“首长是认识我父亲吗?”
他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你父亲。不过也要尊重他。对不对?”
我越来越糊涂起来。
“首长,我不明白。什么事情您要尊重我父亲的意见?”
他终于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说:“你自己看吧。”
我接到手里打开就看出来,那是一张军用电报纸。我往上一扫,看见一行字:
“儿子不听主[xi]话不同意就地入伍”
我顿时傻了。他们居然已经联系到我老爸!老爸竟然会做出这样的表态!
我举着电报纸,对蔡主任说:“是我老爸打来的?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不同意?”
我当时情绪很激动,不停舞动手中的电报纸。
蔡主任劝慰我说:“先别急嘛。是这样,我们了解了你们三个孩子的情况。一致认为你条件非常好,又最想入伍参战,加上下面连队也很欢迎你。所以,党委研究后,给你父亲发了电报。我们电报是发到上海警备区的,我们知道解放初期他是在上海警备区任过职。我们没有你父亲确切的地址,希望通过上海警备区找到你父亲。很巧你父亲就在大场海军航空兵机场。这份电报就是那里发来的。”
我气呼呼的说:“他为什么不同意啊?我是保家卫国!好男儿应该洒血疆场,这是他从小教我的!”
蔡主任笑起来,说:“我是受师长和政委委托来找你谈话的,希望你不要让我们为难。你情况与他们不同,还是听你父亲的话吧。”
我不甘心,想想说:“我可不可以和我老爸通电话?”
蔡主任很爽快答应。“这个没有问题!我们可以把电话挂到大场机场。走,现在去总机房!”
电话挂通了。
父亲态度却是异常的坚决。直接在电话里很严厉批评我。通过电话以后,又发来一封电报。那份电报内容更加明确了。
“大鹏必须听毛主[xi]话回国闹革命”。
我万般无奈了,垂头丧气的拿着那份电报回到小竹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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