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起,小镇北街出现了一个拾荒者。那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推着辆破自行车,车后架扎两只装破烂的竹箩,全身上下邋遢得就象他捡来的那些垃圾。他每天来北街一次,是早上六点左右,那时候环卫工人正清扫街道,垃圾都堆到街角的空地上,还未给运走,是拾破烂的黄金时机。每天清晨男人都是最先来到北街的拾荒者。当北街人早上起来晨运时,男人已将车后架上的两只竹箩塞得满满的了。来往北街的拾荒者很多,但人们却记住了这个男人。记住了这个男人是因为他那张脸,乱蓬蓬的褐发下一张瘦黄的驴脸,颧上长一拳头大的肉瘤,那瘤子疙疙瘩瘩的把他的左眼挤得歪向一边。这副长相加上长年不褪的污色,狰狞又令人恶心,让人看上一眼就过目不忘。
男人在北街出现已有些时日了,那是个春天的早晨,人们突然发现那个男人的自行车后面多了个看上去年龄比他稍小的女人。男人负责用铁夹子翻找垃圾,女人即负责将男人翻出来的能卖的垃圾装进箩里,有时女人自己也爬上垃圾堆用手拨拉着,发现了她认为值钱的东西,她就会拿过去叽叽哇哇地叫着,给男人看。到这时候人们才发现那女人原来是个哑巴。尽管是个哑巴,尽管那哑女人的长相比那男人好不到哪里去,但男人毕竟有了自己的女人了。从此之后,哑女人每天跟着男人出现在北街上。北街的清晨就常有哑女人叽叽哇哇的叫声,人们习惯了这叫声,就如习惯街角摆着的那部垃圾车,不懂得也不在乎她要表达的意思,但男人懂。
转眼到了夏天,人们看见哑女人的肚子微微隆了起来,片刻的惊讶之后随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几个月后,女人的肚子已经凸得象个小山包了。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仍然每天跟着男人到北街来,但走起路却显得有些吃力。男人不再让她帮忙,于是女人就靠在车横梁上,看男人在垃圾堆里忙,不时低下头摸摸自己的肚子。
又是春天了,那天男人推着自行车出现在北街时,身后却没有跟着女人,但看得出那天男人翻动垃圾的动作似乎特别的有力。
女人重新跟男人到北街来是两个月后。女人背上多了一个娃儿。娃儿白白胖胖很招人爱。男人支好车子,便一头钻到垃圾堆去了。女人想跟过去,却被男人瞪着眼赶走了开去。女人只好坐在不远的那棵玉兰树下,一边看男人忙,一边将孩子搂在怀里喂奶。看着孩子吮吸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幸福。
孩子就象春天的笋儿,不经意间,那孩子竟学会走路了。蹒蹒跚跚地跟在男人和女人屁股后边,象一只笨拙可爱的小企鹅。于是人们看见从来不吃早餐的男人,在收拾完垃圾之后来到附近的小食店买了一碗水饺。男人只是买,却不坐下来,他知道自己身上脏。男人用自己带来的碗盛着水饺,端到玉兰树下,叫女人喂孩子。男人蹲在一旁,看女人把饺子一只只含在嘴里吹凉,又一只只喂进孩子张大的小嘴里。男人狰狞的脸上现出了一丝难得一见的慈爱。
有一天人们看见那孩子穿上一条小花裙,头上扎了两只朝天的羊角丫。直到这时才发现她原来是个小女孩。小女孩现在已经可以满街跑了。那次小女孩看见排水沟里有一只易拉罐,她把它捞起来,欢欢喜喜地交给男人,男人却脸色一变,恶狠狠地一掌把小女孩手上的罐子拍飞。女孩子委屈地哭起来。女人过去,冲孩子叽叽哇哇地叫,撩起衣角在孩子手上擦了又擦。自此后小女孩再也不敢去捡街上的东西了。人们看到小女孩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一点儿污色也没有。
又是一天清晨,天刚透亮,男人一家三口又来北街上。昨夜下了一场细雨,把北街玉兰树上的花儿都催开了,淡淡的花香由着晨风吹开来。使人闻着觉得舒服,男人和女人正在忙活。女孩子乐颠颠地跑过来,扯着他们的手往街那边跑,男人以为她是发现了什么值钱的宝贝了。到了北街的转角处,小女孩停下来了,小手往上一指,于是这两个只会刨垃圾的人,第一次抬起眼望向天空,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他们看见北街淡蓝的晨空上,嵌着的那弯玉雕似的勾月。男人和女人都怔住了。他们看看孩子,又看看月,看看月,又看看孩子,静了好一会儿,男人站起来,突然一把将女孩搂住,举了起来,小女孩惊叫了一声,随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在孩子的笑声里,一行泪却从男人长着肉瘤的脸上滑落下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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