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年关，我的心里越觉得恐慌的不行。明明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可怎么感觉像是要发生什么。往年的这个时候早就该进入过年的氛围了。可今年似乎没有。上午我还召集大家开会，要求大家一定要守岗，一直要把上班进行到年三十的下午五点钟。尽管我知道，其实现在单位里已经没有多少事务要处理了，可是这是要求。

要求这东西特别的奇怪，有时候会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谁都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其实也只有两条公理，一条是对的，一条是错的。但是到底什么是对的，没人说得清楚。什么是错的，更就说不清楚了。自然界的规律大家似乎觉得就是规律。可人世间的规律往往让大家觉得有了一种生命无趣的意志。

会议开得很短，大概也就二十几分钟。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可讲，也不知道到底该讲些什么更好。开完会和大家坐了一会儿。好久没有在单位里蹲办公室了。不是我不想，是不可以。因为只要坐在办公室里，就再也消停不了。按说上班就是工作，工作就是要和别人发生关系。可现在不是，来的人没有几个是公务。想说的，和已经说的似乎都是和自我有关系。虽说我也知道世界的生命本来就是如此，只是作为我的生命有时候却真的是无法承受。

听说这几天到处都是明察暗访的。哪里来的，谁也说不清楚。昨天我就听说了，电视台曝光了我们县的一家新开的超市，因为建筑没有被验收，结果惊动了上级。一时间相关的单位礼拜天也休息不了了。听一位同僚说，他几乎是半夜被吆喝起来的。没有办法，现在的形势就是这样。

说到形势这两个字，我也是心中苦涩。因为形势这东西似乎和生命的真谛无关，似乎也和生命的存在无关。有时候我想，形势大概就是抽象的一种意念。需要了，它就存在。不需要了，它永远也不在。就像今天，大家觉得过年的味道没有了，是因为形势所迫。大家心里觉得总是恐惧，似乎也是形势所累。其实想开了，这世界本来就是世界的，什么形势又怎么可能左右人心灵的感受呢。

开完会我又去乡下。尽管我们的学校都已经放假了，可是我还是觉得走在清静的农村，留给心里的感受会更好一些。一个上午跑了三四所学校。回县城的时候，可能是车子里边暖和，我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等睁开眼睛才发现我已经到了城里的一所小学。什么时候到的我都不知道，可能是大家希望我能多睡一会儿。可是我醒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按说最近没有多少工作量，也就是下乡守岗，不像平日，为了一件什么事情，苦思冥想，真的有种过不了的坎儿。

中午不能去下馆子了，这也是形势所致。但是饭还是要吃的。这也是生命的基本要求。不管生命的觉悟是什么，十天不吃饭先试试。和大家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还是吃羊肉泡馍吧。这是陕西的小吃，经济实惠。这也是帝王将相留给后人最值得骄傲的东西。我已经记不清楚是从哪里看到的资料，说羊肉泡馍是大汉开国天子朱元璋的杰作。当时他初平天下，发现有些达官贵人开始奢侈，于是想到了忆苦思甜的方法。于是有一天召集起百官大臣，在朝堂上宰杀了几只羊，给大家吃羊汤。可谁想，歪打正着，大家一吃觉得味道不错。不久就流出了宫里。

看来什么事情都是如此。初衷往往和最后的结果总是不能完全的重合在一起。本是为了忆苦思甜，结果最后却成了民间的美食。所以现在大家也都有一个共识，别的不能吃，羊肉泡馍还是可以吃的。要是连这个昔日忆苦思甜的饭食都不能吃了，那形势大概也就真的没有什么意义了。吃完羊肉泡馍，身子骨暖和起来。还是大家建议，我应该回家去睡上一觉了。不然身体怎么可以经受得住呢。

为了大家的好心，尽管这多少和形势不对路。可是为了生命能有个好的未来，我也就接受了大家的建议。回到家，刚当开房门，我发现妻子一脸的惊讶。大概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也不过有如此的神情。她问我怎么回来了？我一听就想笑。看看现在的形势把人的正常思维全搞乱了。我的家，我怎么就不能回去？再说了，什么时候回家难道还要形势所定？于是我也不想喝妻子辩论，只是说累了，想睡觉。

走进自己的书房，躺在床上，妻子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说没有。哪里都好好的，只是形势不对，心太累，结果下乡的时候竟然在车子上给睡着了。妻子一听也不再说什么，去忙她的事情了。我还是和往日一样，躺在床上先是要抽一支香烟的。尽管现在听说公共场合不能随便吸烟了。可是我的书房毕竟不是公共场合。所以在自己的书房抽烟是不会违背形势的。

抽了一支烟，我就开始蒙头大睡。平日里白天我睡睡不着的。这最近我总是在夜里看关于狄仁杰的侦探片子。说到这里我又得多说几句，最近看的这个《神探狄仁杰》听说是外国人写的。有意思，自家的事情需要外国人来写。好像这也是中国的一种大形势。最近就有一本书很畅销，原因是美国人写的。可惜我没有看到，也不知道真的有那么好。不过评论说本书内容采用了大量相关的从未公开过的史料。我也就奇怪了，我们的史料怎么自己首先看不到呢。难道这也是形势所迫。

狄仁杰大家都知道。可是被外国人文学化之后，还真的给人就是不一样的感觉。思维奇特，情节曲折，虽说也有很多程序化的语言，可是整个的故事情节还是能让人感到一种思维的魅力。反正白天因为形势，只能守岗乡下，所以晚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形势因素了。心自由了，人也就轻松了。所以不管白天多累，晚上看电视总是要看到深夜，甚至于都有看到通宵的时候。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有了睡意。抽完一支香烟，我就睡去了。尽管白天睡觉的时候很少。可我已经记不起来白日什么时候还做过梦。可今天我刚走进梦乡，就做梦了。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些什物似乎又在哪里见过。就在我犯浑的时候，忽然我看到了父亲从远方走来。他朝我招手，微笑。神态就像是昨天的他老人家。

我感到惊奇，跑上前去问父亲，他怎么会在这里呢？父亲笑着说，要过年了，应该热闹的。他刚才去厨房了，里边什么都有，就是没看见儿子，所以来叫。这么多年了，还是我儿子的手艺好。我一听也来情绪了，难得再有这样的机会。我让父亲歇息喝茶，我就走进了厨房。好家伙，父亲说的没错，这间厨房里，可真是应有尽有，什么菜肴似乎能都做出来。好久没有下厨了，看到这一切，还真的有些冲动。

其实我喜欢下厨，我总觉得，想和生命最好的交流的方式就是下厨了。我有几道拿手的菜肴。全家人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享受。平日里我没有时间，似乎也没有那样的情调。也就是到过年的时候，我才能安安生生的下厨，去按照自我的一种烹饪理想去调和生命的最爱。我做了苦渡肘子，心灵虎头肉。可是当我走出厨房的时候，面前竟然是一望无垠的大漠。我怎么也找不到父亲。我大声的呼喊，拼命的去跑，我想父亲一定就在不远的前方。

我跑呀跑呀，最后累了，跑不动了。不知道被脚下的什么绊了一下，我便摔倒在了沙漠里。很真实，几乎整个的头颅都被埋在了沙漠之中。就在我努力站起来的时候，父亲却伸出了手拉了我一把。我问父亲去哪里了？父亲笑着说，他就在厨房里，只是我做完菜肴太高兴了，都没有顾上看一眼就奔出了厨房。

我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开始清理脸上头上的沙粒。父亲就站在我的身边。忽然，我看到远方的沙尘柱直通天边。父亲还是笑着对我说，那是沙尘暴，不管看去离我们很远。只要走不进沙尘暴，远看它就是一道雄伟的风景。

我看着父亲，听着父亲说的这一席话。仿佛突然顿悟了什么。是呀，什么是风景？什么又是灾难呢？我想让父亲去欣赏我的作品，忽然父亲又走了。眨眼的功夫，我发现父亲已经到了天的那边。我大声在喊，不料妻子揪住了我的耳朵，问我是不是做梦了。我被揪醒了。看着还带着洗衣服的橡胶手套的妻子，觉得耳朵湿溜溜的。我笑着说，不好，耳朵流血了。可妻子似乎不跟着我的玩笑走，而是问我是不是梦见爸爸了。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我瞪大眼睛问她怎么会想到是梦见父亲了呢。妻子说，他和我结婚几十年了，只见过我在父亲的灵堂前嚎啕大哭过。她听见刚才的声音，只有是叫爸爸的，才会那么响亮。我坐起来，揉揉眼睛，看着妻子，收起了笑容。大白天怎么会梦见父亲？大白天怎么会梦见我下了厨房，还做了自己最拿手的好菜呢。还有沙漠，还有天边的龙卷风，还是瞬间就去了天边的父亲，这一切到底在潜意识里代表着什么呢？

妻子说饭做好了，用了我前些日子做的红烧肉。我一听红烧肉，来了情绪。顷刻间我也觉得肚子还真的饿了。我知道，过了今天再有两天就该是大年三十了。我昨天已经告诉小妹他们，年三十的中午去给爸爸烧纸钱。因为下午我还得去上班，形势如此，还得上到五点钟才能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