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雪,我固执地穿上那件红色的薄呢大衣,踏出门去图书馆还那 本昨天才借的书。我想再试一试我和鉴之间的那份默契。
图书馆里空荡荡,我心不在焉地将一个个抽屉拉开又关上,忽然有人在背后狠狠地 撞我,回过头去,真是他。我在心里叫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遍的鉴!他依旧是一身牛仔衣 的风华,潇洒里又带点侠士气质,脸上写着若有若无的一份心事·
我们相视笑笑,他查他的书卡,我翻我的目录,但最后谁也没有借出一本书。和他 并肩走出图书馆,我故意走得很慢很慢,风吹起我飘逸的红衣,像面旗帜似的在雪地里 猎猎响着。
他忽然问我:“你真以为今天又是个巧合?”他指指肩上鼓鼓的牛仔包,告诉我他 逃了两节很重要的课,只因为他在去上课的路上远远看见了一袭红衣…… 我静静听 着,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上却无动于衷,很严肃地说他不应该逃课。
他听了频频点头,一副又委屈又可怜又失望的表情。他送我到宿舍楼门口,重重地 拍打我厚厚的雪的衣裳,直拍得雪花纷落,渐渐露出那鲜艳如火的本色。 “我可以不逃课,可是我没有办法不想你,阿娈。”他说。
我庆幸上苍擦亮了鉴的眼睛,让他在一群美丽的活泼的女孩子中间认出了如此平凡 又如此敏感的我。我对自己说,将来要嫁,就驾嫁给那个为我震落雪花的男生吧。
接下来的日子,我为一些琐事忙得晕头转向。当终于可以静静坐下来梳理心情的时 候,我失望地发现我和鉴之间的心灵感应竟飘散得无影无踪……
我找到理科生的宿舍,敲开一间寝室的门。一个带眼镜的男生告诉我,鉴不再住校 了。鉴失踪了,他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
也许,仍是一份默契诱惑着我,在很久以后一个大雨瓢泼的周末,我发神经般地跑 去一家离家很远电影院里看电影。散场时,我发现了鉴。他仍是高高瘦瘦、清清秀秀, 身边依偎着一个长发女孩。那女孩有种苍白的美丽。 我叫鉴的名字,声音在风中发 颤。
他居然还能维持住那份不变的冷静,在写满心事的脸上挤出毫无生气的笑容。 “这是我女朋友阿黛,”他指着那长发女孩,然后又对阿黛说,“这是阿娈,一个会写 诗又很特别的女孩子。”
原来,我在他眼里仅是个“会写诗又很特别的女孩子”而已,我笑出了冷冷凉凉的 两声。我竟很平静也很平淡地问候他们,祝福他们,接着又心平气和地与他道声“再 见”。
冰凉的雨淋着 无泪又无助的我。回家后,我发起了高烧,直烧得天昏地暗。大病 初愈后我变得好冷静也好憔悴。我用一只大箱子锁住了所有的红衣。从此,在别人眼里 我成了一个素色的女孩,没有诗,更没有故事。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经济电台主持一个直播节目,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倾听着各 种各样的心事,各种各样的人生。在后来,我结了婚,做了母亲,在循环往复的忙碌 里,我以为我忘了鉴,我自以为往事尘封。可是,一天在去直播室的路上,天空飘起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一如七年前那个上午。我忽然没有理由地想起鉴,只觉得有种痛楚切 入肺腑。
那夜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一个女孩子打来的。她说她从小就喜欢一个男孩,那男孩高 高瘦瘦、清清秀秀,总喜欢穿着一身帅气的牛仔装。男孩只把她当作一个美丽而又不懂 事的小妹妹,不管她如何努力。
后来,她考上了大学,可一纸冷酷的诊断书却使她不能去大学报到。在生命中最灰 暗、最无助的日子里,那个男孩很勇敢地担负起照顾她的责任,甚至,做了她的男朋 友。
她任性地透支着那份感情,因为她以为她会很快离开这个世界,满足地死在男孩温 暖的怀抱里:那个男孩也这样认为。可她居然奇迹般年复一年地活下来,她渐渐恢复了 健康,她美丽依然;那男孩却变得沉默又憔悴。
今晚,他们谈到婚事,她哭着对那个男孩说别勉强自己,男孩大吼着告诉她:我爱 的那个红衣女孩早已结婚生子,现在娶那一个女孩都是一样的……
不知不觉中我已泪流满面。在走过许多风风雨雨的岁月,经历了许多咸咸淡淡的坎 坷之后,我已渐渐懂得:爱就是爱,掺不得一丝同情和可怜,带不了半点强迫和委屈, 我们可以让出整个世界,但却不可以让出一寸至真至纯的爱情的原野。
我忽然很想对鉴说:“真的,别勉强自己,好吗?”
“我不会嫁给那个男孩,永 远不会,尽管我非常非常爱他。我祝福他,永远。”
阿黛的声音湿润起来,她挂断了 电话。我的婚姻很幸福,我和先生爱得真真实实又刻骨铭心。我们一生里也许并不会只 爱一个人,往往有一个人让你笑得最甜, 有一个人却让你痛得最深,美丽的伤口往往会 成为你身体上不能割舍的一部分。我伏在工作台上,似有冰冷的东西在无声地滑过面颊……
本文已被编辑[redyfeng]于2005-4-11 8:36:0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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