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迷失的蜻蜓

4

地面冰冷，还有泥巴，我挣扎地站了起来，用力地摇摇头。还是那长椅，还是那墙角，还是那乞丐，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时候已是深夜，七八米处的工地上亮着盏灯。我无力地坐下来，捂着因极饿而疼痛的肚子。

“好饿呀。要是能够有点吃的就好了。哪怕只是半个馒头。”

四下张望，黑暗中，全都是冰冷的墙壁。看看天色，忍一忍吧，将就着过了今晚，天亮了就去找点吃的。黑夜总会过去，黎明终将会来的。

黎明真的会到来吗？我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吗？也许这一闭眼后，我永远再也没有机会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了。不过，听说，天堂很好的。比凡间好一千倍一万倍，活在天堂里的人，没有忧愁，永远都是快乐的。

沙沙地，突然落起雨来。我慌忙起身，跑上了街，街上没有一个行人，高楼所有的窗口都黑了灯，只有路灯在雨中静立。高楼林立的h城，没有我避雨的角落。我返回原处，虽然那里也没地方可挡雨，但至少，有那个乞丐陪我。

冰凉的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淌进脖子，流过心房，冷气从脚底沿着经脉往上升，我全身哆嗦，额头发热。不行，我得找个地方躲这场雨，要不然，我可真的去天堂享福了。我挪步朝工地上那盏灯走去。脚步轻飘，如同踩在水上，软软的，没一丝力气。

“醒了，醒了。”

我看到了一张张陌生的脸。我挣扎着起来，可是却没有力气。

“这是哪？”

“你已经晕了两天两夜了。”

“我什么会躺在这？你们是谁？”

“你不记得了。前晚下大雨，早上我们阿叔起来，看见你倒在工棚门口，是阿叔救了你的。”

“什么？我在这已经躺两天两夜了？”

“是呀。”

“阿叔回来了。”

“阿叔，他醒过来了。”

“醒过来就好了。”

“阿毛，你就去端点粥来喂这位小兄弟几口吧。他一定饿坏了。”

“是。阿叔。”

我记起来了。那晚下着雨，我想往工棚里躲，可是，才走到门口，就晕倒了。

“谢谢阿叔。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先养好病。”

“嗯。”

我留在了工地上，病情稍好一点之后，我就开始干点零活，我不能白住白吃。阿叔求工头给我份杂活儿，开始工头还不同意，可后来见我干活卖力，也就答应了。

每天，搬砖头，搅泥浆，扭钢筋这些单调而又花力气的活儿，让我双手起泡泡，两腿如同灌了铅似的。而每天的工钱是10元，扣除去5元的伙食费，我一天还能存5元，如此30天后，我就可以去买套象样的衣服，然后，再找个机会进工厂，永不再干这些苦力活了。

每天都累得只要一坐下就睡着。有时候，为了赶工程，还得加班加点地干，两三天没能合眼。我整整瘦了一圈。看着镜中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自己，觉得自己很象禁毒宣传栏上那些吸毒鬼。呵呵，不过，我要是有钱买毒品就好，至少我也不再为了一天10元的工钱而卖命地干活。

那我可就发了。发了的我不会吃白粉的。

5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楼房一天一天地高起来，我和阿叔他们渐渐熟了起来。

“阿晴。你命也真大。我们将你抬进工棚时，如同死了一样。我们好多人都说，看来是不行了，还是报警吧。唯有阿叔说，先别急，再等两天看看。那两天里，我们可担心死了。两天后，你终于醒过来了，我们才松了一口气。阿叔说，大难不死的人必有后福。”

“还有呀，当初我们不想救你呢。但阿叔说，看着你面善，不象是坏人。所以救了你。你可知道，也就在你晕倒的那晚，工地前右边墙角处，就有一个乞丐死了。”

“什么？他死了？”

“你认识那乞丐？”

“不认识。只是觉得他好可怜。真是太谢谢阿叔和阿毛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救了我，说不定我早就死了呢。”

“都自己人了，还客气什么。阿叔说，你是个有出息的人，你不会在这呆久的。”

“呵呵。我象个有出息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你跟我不一样。”

“别逗我了，告诉我，你老家是在哪的？”

“贵州兴义。”

“你们出来多久了？”

“我才出来。阿叔16岁就出来了，到现在大概也有30年了吧。阿叔说，前面那栋最高的楼就是他建的，还有安紫色玻璃的那栋，还有还有，总之是很多很多，连阿叔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阿叔有小孩吗？”

“有，听说他在念大学。”

“你们一年回家多少次？”

“一次，但基本上都没回去。那得等到恰好没有工程了，又碰上春节才可以回去的。”

“你今年多大了。”

“17。”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爹娘，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他们都还念书吧。”

“是的。”

“你什么不念了呢？”

“家里没钱，村里小孩大都初中毕业就出来赚钱了。”

“你想念书吗？”

“不想。”

“为什么吗？”

“我见过好多个念书的，他们都对我凶巴巴的，还说话侮辱我。他们全都不是好人，全都是坏蛋。”

“你什么这么想呢？”

“我原先也不是这么想的。可是，有几次，在街上，被那些人侮辱，还诈我要钱。阿叔说他们都是读过书的人，是大学生呢。”

“你好象很恨那些读书的人。我读的书比你多，那恨不恨我呢？”

“是阿叔要救的，阿叔还说，你不象坏人。”

“坏人又没有把‘坏’字刻在额头上。”

“反正阿叔说的我都信。”

“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呀？”

“也就是说，你长大一点了，你想做什么呀？”

“喔——是这个呀。当然有了，跟阿叔多做几年活，存够了钱，回家娶女人。”

“就这些？没了？”

“就这些。没了。”

工棚是几块木板上钉着彩条而成的，低矮，潮湿。我们就睡在木板上，一张席子，一条毛毯，没有蚊帐，晚上蚊子叮得让人睡不着。不过开始时是这样，后来，也就习惯了。因为太累了，一躺下去就睡着。阿毛睡去了，脸上挂着笑容，他一定是梦见自己娶回了女人吧。

我还没有睡着。在漆黑工棚里睁大眼睛，满眼是木板，而我就在那木板中，我找不到我的出路。将来，将来，我的将来是怎样的呢？

隔壁传来男人粗重地喘息声，还有女人。

写于鬼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