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那座泥草房不知在梦里有多少次见到它,前些日子听说因年久失修已扒掉,尽管可能已经摇摇欲坠,取代它的是一座漂亮的新房了,但得知这个消息多少让我有些懊悔,我为什么不能回去见它一面呢?我永远不会与它相见了,这也勾起了我心中的许多记忆。
听妈妈说,我家的这座泥草房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据说上房梁那天,有两只喜鹊落在梁上咂咂叫了几声,展了展翅向东南飞去了。这时太爷爷拄着拐杖从老屋慢悠悠走出来,在香案前点上香火,向房上的人挥了挥手,于是悬在大梁上的两串红红的鞭炮顿时响起,引来附近乡亲们的围观道喜。太爷爷满脸堆笑,把拐杖夹在腋下,双手合拾向前来道喜的乡亲们致谢。从此在村里头传送着一个顺口溜“喜鹊咂咂叫,梁上放鞭炮,乐得老鹞胡子翘。”太爷爷的绰号叫“老鹞子”,为什么叫“老鹞子”这个绰号,是褒是贬至今我也不得而知。
辽北的河套地区地势平坦,春秋两季节时常刮起大风,是泥草房的一大克星。房的草盖如果没有防风的准备,几乎逃不过被掀翻的劫难。长辈们是有经验的,早就在房基地四周种上杨树、柳树、榆树等树木,高大的树木挡住了从四面八方刮来的大风,这无意中改善了周围的环境。俗话说,有了“梧桐树”不愁“凤凰”来。房子周围种了树,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林子,招来了百灵、画媚、黄鹂等许多小鸟。这些小精灵只要时令一到,保准会在林间鸣叫起来。当柳芽刚刚抽出,燕子便会及时赶到,在房子外屋飞来飞去,筑巢垒窝,繁育小仔。小燕子待妈妈找食回来,一个个张开大黄嘴,争着抢着等待喂食,这给我们平静如水的家增添了许多乐趣。有时我和弟弟在外屋一蹲就是好半天,观察燕子飞来飞去的样子,琢磨着是不是每年都到我家来的那几只燕子那呢?我和弟弟研究来研究去还是不得而知,索性就当作是老朋友吧。每到夏天房子被浓密的树林遮掩着,空气中散发着苦涩清香的味道,屋子特别凉快,令人神清气爽。晚间躺在屋里,打开着窗户听着外面的夏虫在鸣叫,我问妈妈是什么虫在叫啊?妈妈也不回答,只是说,“睡觉,明天早点起床,还要上学呢。”每年冬天一到,成帮结对的喜鹊盘旋房子周围,偶尔听到树上的喜鹊几声咂咂叫,这时妈妈一定会说,“喜鹊又报喜来了!”那年头什么喜事啊,无非跑丢的猫、狗回来了,生产队发东西了,有人给哥哥提亲来了,家里填人进口了…之类的事,不过即使没有喜事,每当听到喜鹊的咂咂叫声,妈妈就会有好几天脸上挂着笑容。一年冬天,妈妈半夜突然被外面传来的拉锯声惊醒,她不顾外面的寒冷,披上衣服就往外走。借着西沉的月牙弱光,发现有人在偷偷锯着房前的一棵大杨树。妈妈提着铁锹就向那大杨树摸去,待到大杨树前一看,原来是天天见面同村的张家爷俩。他们的偷树行为被发现后,一个劲地向妈妈赔礼道歉,第二天还到家里向太爷爷又再次请罪。太爷爷感到乡里乡亲的,看到他家还住着破烂不堪的房子,索性就把自家建房时剩下的木料给了他,这事在村里被乡亲传为佳话。
我家房前有一个自然形成的水泡子,每到大雨时节水泡就与村里几处小水泡连在一起,并且长年不干涸。这里也是我和小伙伴们经常戏水的地方。按风水先生说,“你家这可是风水宝地啊。”我的家就在辽河古道旁,这里地势低洼,遇到大水年份内涝严重。还时有躲避洪水的消息传来,乡亲们经常要到较高的地方去避洪水。据妈妈讲一九五八年辽河涨了大洪水,村子里的房子被水泡倒了不少,乡亲们损失惨重,很多人无家可回。由于我家的房地基处于全村高的位置上,东面不远处还有个大沙丘,全村只有这两处地方没有被淹着。从那以后我家一有好事喜事,就会有人就说,“你们家的风水好啊。”其实乡亲们只看到了一时一事,却没有看到我们家勤俭持家的家风。妈妈说,她一进我们家当媳妇,就养成了天没亮就起来干活的习惯。天天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一大早就开始挑着沉重的木桶到好几十米远的地方挑水,肩压的又红又疼也不敢叫一声苦。侍候人吃完饭,又喂猪喂鸡,忙里忙外,没有真正地休息过一天,就是有了病也要坚持把家务事做下去。后来她对我们说,“我年轻时真的如头牛,不知道什么叫累,没白天没黑夜的干活,你们现在多享福啊。我们这个家就是靠勤劳过着好一点的日子。”妈妈说的的确是这样,每家每户的风水其实就是自家的家风的传承,长辈们的行为和处事方式自然会影响着一代又一代后人。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国家,这风气不可小瞧啊。
妈妈勤俭持家的往事至今在我的脑海中时常浮现。大约在一九七四年左右,农村的经济政策稍有一些松动。妈妈听说种旱烟能卖钱,于是她从姥爷家那边弄来一些旱烟籽,试着在房子的东边一片“自留地”上种上了旱烟。那时我经常在中午放学回来,看到妈妈顶着烈日戴着草帽,肩上搭着一条被汗水浸黄的毛巾,低着头专心地忙着侍弄烟地。在她的精心管理下,地里的旱烟生长得格外旺盛,一片大大绿绿的烟叶着实让人喜欢。那时我第一次看过烟草这种植物感到很新奇,真有一种丰收的感觉,很是佩服妈妈有主见。当烟叶成熟后我家的房前整个院子就搭起了晒烟的架子。肥肥绿绿的烟叶,一个个被削了下来,搭在架子上经过烈日一晒变成了土黄色,烟叶的辣味非常熏人,人称叫“蛤蟆赖”。待烟叶晒干了,妈妈又一个人默默地将烟叶一捆捆的扎起来,顺顺当当地放好,准备出售了。连续几年种着旱烟,让家里着实增加了一些经济收入。当我走上工作岗位后,还时常想起妈妈吃苦耐劳劲头,她吃苦耐劳的精神始终激励着我。这也让我对辛勤劳作的人们常常产生一种同情心,时不时站在了他们的立场上,看待各种问题,去关注他们的生活与工作。
妈妈也是懂生活的人,家里那时虽然处于较低的生活水平上,但是我始终忘记不了从我家的房中飘出的饭香。每当我和弟弟蹦蹦跳跳回到家里,最盼望能闻到土豆炖豆角和包米面大饼子一锅出的味道。当然记忆最深的是妈妈摊煎饼的情景。在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细粮十分缺少,谁家能偶尔吃上一次玉米面的煎饼,在一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家里也算是一次不小的破费了。算来我们全家人吃上一次煎饼用的玉米面,如果用来做大饼子,也得够全家人吃两顿的。但每次这样改善一次生活,妈妈都要算计好几天,提前与我们预报做好准备,当然我们人人都在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摊煎饼是一个很累的活,首先得把包米面进行发酵好,又不能发酵得太过,否则就会酸味太大,做出的煎饼不好吃。过去农村做饭用的是凹底铁锅,加之锅灶很低,一个人一边低头摊煎饼,一边弯腰烧火加柴,摊一次煎饼特别辛苦劳累。一个夏天的中午,我放学回来见到妈妈时,看到妈妈一个人在家摊煎饼。她低着头弯着腰,齐脖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颊,锅里的热气腾腾上窜,她的脸被熏得红红的,额头上沁出好多汗珠。锅台傍的盖帘上摞着足有半尺高的煎饼,我和弟弟经不住美味的诱惑,来不及洗手抓起来就吃。妈妈说,“你们只顾着吃,也不帮助我干点活。”听到妈妈的话,我一边吃着煎饼一边往锅底加着柴火,总算减轻点妈妈的劳力,但是妈妈却被热气熏得口干舌燥,一口煎饼都没有吃上。她直了下腰,迅速转身?一瓢井水大口地喝下去,显然她凉快了许多。于是一边擦着汗,一边笑着看我们吃煎饼,感到她的心里美滋滋的。
记得每年春天一到,妈妈总是从房的外屋角落里抬出一个装满土的柳条篮子,扒开篮子里的土露出一堆“地瓜”模样的东西。我问妈妈,“这是什么?”妈妈说,“这不是年年在咱家房前开的花嘛。”我说,“这叫什么花,怎么象地瓜呢?”妈妈说,“你说对了,就叫地瓜花。”我忽然明白房前那一丛漂亮的花是在妈妈的精心呵护下才年年开不败的。每年妈妈指挥姐姐在房前找到一块肥地,让姐姐挖出一尺来深的坑,把土弄得松软些,把“地瓜”埋了进去,于是在妈妈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希望和美丽。随着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地瓜”生出的绿芽从地里钻出,等到仲夏时花枝长到大约一米多高,枝头处开始打出许多花骨朵,不多时日一朵朵火红的鲜花,犹如美丽的牡丹怒放出来。地瓜花又叫大莉花,花期特别长,深绿色的叶了密密地拥簇在一起,拖出一朵朵花脸,一拨接一拨地开放着,好似没有谢幕的时候,把一个农家小院装点得很有生气。每年的中秋节夜晚,妈妈总是带着我们在花前呆上一阵子,闻着花的香气,赏着圆圆的月亮,吃着自家地里产的果子,偶尔还有月饼品尝,一家人其乐融融。这一天也是妈妈的生日,是妈妈最开心的时候。那时我们在妈妈面前,就象她呵护眼前的花一样被呵护着,我们兄弟姊妹一个个渐渐地在妈妈的身边成长起来。妈妈爱花的性情足可以证明,她是一个十分热爱生活的人。每年深秋一到,妈妈就交待我们,晚上一定要把花披散上,别被青霜冻着了,可是我们经常忘记完成妈妈交待的事。有时妈妈半夜三更起来把花披盖上,把我们没有完成的事她做了。妈妈说,“这花开得这么旺盛,这么好看,被霜打了怪可惜的。”在妈妈的精心保护下,房前那丛花的花期要延长好长时间。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对生活从来都是乐观的,在上世纪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人靠挖野菜和野菜根充饥度日,可是在这种境遇情况下,我家的房前仍然开着那丛漂亮的地瓜花。现在想想,这是妈妈留给儿女们一生都享用不尽的财富啊!
一晃近四十年过去了,与泥草房有关的一些往事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那时家人的身影还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家中的一些往事还历历在目,一个个小伙伴的乳名还时常让我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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