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白色的芦苇花

我们无数次穿过的那条小路上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芦苇花。你一定也和我一样忘不了那一段曾甜蜜而苦涩的日子，那一片阳光照耀下金灿灿，微风吹拂下柔棉棉的芦苇花。

十八岁的时候我不懂什么是爱情，你却对我有了许多美好的憧憬，不，也许要说是对我们的未来有了许多美好的憧憬。你清清楚楚地用那绿色的芦苇杆修葺成一个小屋的形状，你说等你大学毕业的时候就给它铺上最坚实的砖与瓦，为我挡住风雨做我们未来的家。我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通红，被你的话窘得更加地红。呵呵，真傻，现在都提倡晚婚晚育了，谁还那么早谈婚论嫁呀。

我清楚地记得秋日里那还未干透的麦茬儿田里留下我们踏过的一串串脚印，你说等下次农民伯伯插上绿油油的麦苗儿为田里输灌上水的时候，我们再偷偷跑来抓可爱的田螺姑娘。我拍着手直说好啊，好啊，那田螺在浅浅的麦田里一抬眼就能看见，一伸手、一弯腰不一会儿功夫就能抓上满满的一袋子。如此简单的工程就连我也可以毫不费劲地完成，即欣喜又很有成就的感觉。

我还清楚地记得，你最爱抬手把散在我脸庞上的头发拨到耳后，你说我笑的样子你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那下辈子呢？不行，不行，只一辈子呀？”

“坏姑娘，下辈子还想我缠住你呀，下辈子也该换你缠我了吧，这样才公平。”

“哈哈哈，傻瓜，人的记忆怎么可以带到下辈子呢，我早就把你忘到脑后了，还想苦了我呀你。美你的吧！”

“也罢，也罢，那就还是由我来记住你吧，谁让我是男人呢，辛苦点是应该的。”

“你真好！”

于是在金色的夕阳下，我们穿过那条长满芦苇花的小路偷偷携手回家，到了我家门口就悄悄把手放下，因为妈妈老说我不能和你们一起瞎混，妈妈说年轻的时候她是被爸爸骗到这儿来的，为了这有丰盛的海鲜和绿油油的庄稼，姥姥和姥爷费了劲做她的思想工作，害她失去了追求艺术梦想的人生而早早地嫁到了这个看起来有很不错的自然条件的山村。我成了这儿唯一一个跟随母亲吃粮户的孩童。在柔和的灯光下，妈妈一次又一次地对我孜孜教诲，让我做一只飞翔的凤凰，长大后再也别回来这个山村。

我告诉了你，其实我很喜欢这片白色的芦苇花，喜欢那羞怯怯的田螺姑娘，喜欢那浅溪里我们打着火把抓过的调皮小河蟹，我还喜欢这山村里金色的夕阳，和夕阳西下后山顶上我们并肩坐着期待过的流星。只是我不敢告诉妈妈这太不远大太不光明的理想。

你告诉我说我是个善良的姑娘，你说善良的人都会有幸福的生活，你说等你毕业回来的时候，你会用你设计的图纸把这个山村建设成城市的模样，同时你不会忘了我的小小理想，你会留一块绿色的青青草地，让它温暖我们的心灵。

“你真好！”于是我让你牵起我的手穿过那片熟悉的芦苇花在夕阳下愉快地回家。

我们渐渐长大。

山村也一天一天在变化。

你揣着一纸建筑系毕业证书四处磁壁，在学校里你是个优秀的学生干部，到了现实的社会，精明的老板谁也不去理会那证书上是否刻着曾经的“优秀”两个字，没有足够的社会经验证明自己实力，没有背景你就被拒之门外，你为自己的辛苦愤愤不平，你狠狠地发誓要出人头地。

记得那个夏天回来的时候，我们又一次坐在了高高的山顶上，你抽起了生涩的香烟，一闪一闪的，象萤火虫在夜里寻找家门的敦促，我告诉你说我也要去遥远的地方读书了，我们再一次对流星许下愿望，但愿我们的理想都能成真，我说我会回来，你呢？你说你当然回来，那个用芦苇杆葺起的小屋子将成为你的动力，它等着你回来给它铺上坚固的砖瓦，遮挡我未来风雨的家，你说这还有个善良的姑娘等着你陪她踏过那片青青草地看夕阳西下。那是你最温馨的憧憬。

“你真好！你不是说善良的人会有幸福的生活吗？我相信，努力的人也会有丰厚的收获。”

轻轻地，你吻了我。

我们把最初、最真、最纯、最美丽的爱情、还有最美好的憧憬留在了那个山顶上，留在了那个山村，携手走过那片芦苇花，就等着时间去实现我们的愿望。

你的脚步越走越远，听说你甚至能公费出国考察，我真的由衷地为你高兴。

我的生活也更加姿彩，我拒绝了所有男孩对我的关怀，去怀念那片花开的芦苇。

毕业的时候，我回来了，我想把美丽的校园生活对你慢慢诉说，我还想倾听你那不同凡响的遭遇。那个冬天，我穿过那片白色的芦苇花，映着金色的夕阳独自回来。知道吗？这片土地已被划为旅游开发区，马上就会树起一幢幢高楼，把我们的曾经漂没得无影无踪，你说过要为我留一块青青草地，我还想再一次让你携起我的手，看一回这白色的芦苇花，走一回金色的夕阳小路和你愉快地回家。我想留下这种记忆。

可是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妈妈拿着一张你的相片，确切地说是你揽着一个姑娘的肩灿烂笑着幸福的照片放到我眼前，对我说：孩子，你该回到城市工作了，有一个那么爱你的男孩儿为你打点一切，你就该抛开这些小时候的陈年烂事，去追求暂新的幸福。

原来，妈妈一直知道我的心思，原来她只是偷偷地不说。知道吗？在你从容而自信的笑容里我也微笑了自己，可是在那个冬天，当我一个人穿过那条长满芦苇花的小路时，我狠狠地让自己哭泣了，害怕从此再也看不见它们美丽的身影。

我做了一只飞翔的凤凰，离开了这个曾那么惦念过的山村。

多年以后，我仍忘不了那片白色的芦苇花在金色的夕阳下柔棉棉的样子和你用芦苇杆葺起的那个小屋。

我在遗憾的幸福里释然自己，释放你。

春天来的时候，我回家了，带着年幼的孩子，走过那曾经是一片芦苇花如今已高楼林立的街道，回到我的家。邻居说你该带着孩子去那片草地上放风筝，春天的风可以把风筝吹得很高很高，有许多孩子在那玩耍呢。

我真的买了风筝带着孩子去了那片草地。

我看见那青青草地上没有花，没有树，却无端地长起了一排高高的芦苇，那白色的花在春风吹拂下柔棉棉地，在阳光照耀下金灿灿的，象一个又一个连棉不断的惊叹号。

我呆呆地站立在那儿，眼睛漫上了一种潮湿的情绪。

许久，把向我跑来的孩子紧紧拥在怀里，轻轻地，对他诉说那片白色芦苇花的美丽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