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前世今生
亲爱的伍,
你还好吗?我的爱人。我的爱人。
第一次这样亲昵地称呼你,我竟然想霸道地把它喊两遍。其实心里已经呼喊过千遍万遍了。可是我依然觉得是那样甘甜地幸福。即使我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你。
写出两遍。而不是一遍三遍或者十遍一百遍。是因为你说过你最偏爱二。你说过在所有的阳数里,二是最孤独与凛冽的一枚。与你的个性一样。生活对于你们只是不断往复的摩擦的疼痛。而这份疼痛是没有印痕的。你说过这样的痛是绞痛。
离开你已经一天零一夜,如果说十二个小时可以看做一个世纪,那么我已经离开你两个世纪了。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提前收拾好我们的行囊,去开辟旅行的前路了。
没有你的旅行真的很孤单。但是我依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我知道多少年后的某一天你终会来的。踏着我的足迹,闻着我撒下的香橙的气味,一寸一寸地来找我。即使许多年后这些足迹与气味可能已经模糊到不再清晰。
我会在天国里找一个你喜欢的寓所等你。同你原来的寓所一样。安静。闲散。寂寞。半夜可以听到野草的寂寞的对白。
你说过,我们是因为绚烂的寂寞才走在一起的。
我现在要告诉你,我们是因为虚弱的爱走在一起的。
伍往归来念成霜。
是的。当我们最终相识,相遇,相知时,我就要化作霜了。那将是尘世间最卑微最透明的一抹霜。每一天会在你最寂寞的时候爬在你的窗前,与你一起抵挡寂寞。这样你就会幸福一点。
能够用来书写的叫时间。不能用来书写的叫时光。我们拥有时间。可却总在期盼时光。
我们都很霸道。对不对。
清晨像初冬。中午像初夏。傍晚像仲秋。可是,亲爱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晚春被遗弃在了哪个荒凉的角落呢。我们一起在天国好好寻找她。你说好不好呢。
永远的念
第一章 我已过期
你说你会懂得。是吗。算了。还是去抽根烟吧。伍喃喃道。
伍一个人在房间寂寥的灯光下。蜷着腿。坐下。掏出半包干瘪褶皱的香烟。香烟的名称叫作:我已过期。
挤了半天。艰难地爬出一支。点燃。香烟盒子上忧伤地写道:
越寂寞越爱。
伍想到如果人生可以像香烟一样随便就可以过期,那肯定会很丰盈。
重重地扔到一边。舒缓地抽了一口。吐出青绕的烟团。站在镜子旁。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浓重的深绿色眼影。浅咖色的眼线。像魔鬼一样火红的艳唇。对着镜子做出一个虚弱的笑的动作。才发现自己的某些肢体动作已经严重老化掉了。是的。伍不会笑。长至腰间的凌乱的头发竟让伍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镜子里不仅映照出扭曲的自己。也映照出自己身后扭曲的栖息地。好像几个世纪的垃圾全部被有条不紊地堆放到了这里。各种颜色的垃圾像过季的花海一样颓废地令人失掉记忆。让人看了竟严重想呕吐。
随即躺下。倒在一片肆意盛开的垃圾堆里。哭泣。大声哭泣。仿佛要急切地流掉身上所有与水分有关的东西。抽出劣质的纸巾开始猛烈地擦拭。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又是失望地大哭。空洞的公寓。除了这些执着的垃圾陪同外,再无他物。
是的。伍是不需要任何承诺与安慰的。从前是。而今更如此。
凌晨两点整。伍起来。整了整凌乱的着装。摔上寓所门。出去了。
在城市空旷饥渴的田野里。伍在奔跑。在呐喊。在向生命质问。不知道奔跑了多久这个单薄的女子最终还是躺下来。躺在沉着的田埂上。睡着了。
在她看来,这里是最坚实且温馨的住所。如果死。她宁愿这样抛尸荒野般地死掉。把一切都远远地扔开。只有这一刻她的心才默地地落下了。
她缓缓地开机,慢慢地打下一行忧伤的文字:
活着,本应如此。
随即,关机。
摘一把枯萎的野草放在自己的耳畔。细细地倾听这些已经死去的野草的粗犷的喘息声。可是她们只是说一些羞涩的简单的对白。
第二章 一只突如其来的男子
伍。一个二十二岁倔强、明落的女子。
早早被生活遗弃。从十六岁开始就在人间孤独游荡。
尝试种种无可奈何的生活方式。但最终决定还是一个人在路上游走。艰难地游走。哪怕就此死掉她也认为是一种很坚贞的死法。
在公园里。在地铁里。在跌跌撞撞的马路上。在一望无际的荒野里。伍遭遇形形色色的嘴脸。各种各种诡异的表情。以及各种各样索要爱与被爱的方式。一切的美丽与丑陋竞相开放。仿佛哭泣的玫瑰一般急着与人世脱离关系。
伍始终都在寻找一种属于自己的本能的生活状态。但是一直都戛然无获。于是伍学会了失望。对身边的一切。她想,如果生活依旧如此那还不如早早死掉。去另一个可能有希望的国度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
一个安然的平凡的日子。伍像往常一样坐在公园肮脏的凉凳上。发呆地看着一朵过季的玫瑰。突然一名男子坐在伍的身边。
男子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看玫瑰时悲伤的模子。
伍没有做任何回应。缓缓地站起来,转身走掉。
走得很慢。男子也随即起来。跟在伍的背后走。他们没有互相追赶。彼此脚步都很轻盈。以至于他们之间沙沙黄叶的舞动声音竟然变成了大地间唯一的奢华声音。
从清晨到中午。从中午到黄昏。伍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随即进了一家“忧伤吧”。喝了两瓶强劲的白酒。看着“忧伤吧”灯红酒绿的氛围,伍觉得一阵恶心。燃了一根“我已过期”。缓缓走出了“忧伤吧”。
原来男子一直在酒吧门口站着。
是的。他在等她。
伍出来了。一句话也没有说。继续往前走着。她开始想,身后这个陌生的男子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跟着自己。
烈酒,浇灭了心中所有的哀愁。
其实,只是旧的哀愁被灭掉了。新的哀愁仍然会像初秋的女人的密发一样愤怒地生长开。
伍跌跌撞撞地走进一间名叫“怎麼”的旅馆住下。
男子也随即进了“怎麼”。且进了伍的房间。关上门。伍坐在洁白的床角。对着窗户。吸着“我已过期”。看着万家灯火绚烂的光芒。流出了冰凉的眼泪。感觉到有个男子进来了。伍也一句话没有说。继续着剩余的“我已过期”。
远处,一片灯火通明。伍将自己口里的烟丝重重地吐向这万家灯火的幻影里。希望这些烟丝可以替自己飞得更高。
灯火是美好的。光明是美好的。“怎麼”是美好的。只是这些美好都与自己形同陌路。这么多年伍已不想刻意去寻找什么了。
第三章 破旧的相遇
旅店是便宜了一点。除了一张洁白的床单之外。其余全都有瑕疵。被子上有很多暗黄的刻意被烟头烫过的微小缺口。伍想起了自己的被子。想到这块被子比起自己的被子已经是很完整的了。
一台已经坏了几千年的老式电视机安然地放在亚麻色的矮柜上。布满了万年的尘埃。除此之外,这个房间还有两个孤立的严重掉漆的单人凳子。赤luo裸。空旷旷。别无他物。
关掉灯。伍躺下。男子也躺下。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一夜,伍竟觉得充实。因为许久许久都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嗅到陌生的个体身上的气味了。虽然他们一直背对着对方,且彼此之间隔了很大的距离。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凌晨四点左右。伍开始对念说话。启齿。道,你为什么要跟我来这里。
男子看着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吐道,你就是我一直想要寻找的人。现在终于找到,所以我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因为我再不想自己的生命有遗憾。
我得了绝症。我的父母已经抛弃我了。我只有不足三个月的时间了。我想好好活着。我要好好活着。我想找到我爱的人,在我临死之前,哪怕我与她之间只有一天或者一小时或者一分钟的光阴,我仍然想为她做点事情,然后幸福地死去。而你就是……男子流着泪说道。
伍打断他,那你错了。找我爱我会是你此生最大的不幸。我是无法给予爱的人。因为爱是一种能力。而我从来没有被练就这种能力。
男子说,你的眼里有淡淡的忧愁。淡淡的慈悲。虽然你的外表冷冰冰,但你的内心却有一团焰火等待着燃烧,而我就是点燃你这团焰火的引子。
伍从床上跳起来,用一种铿锵有力的语气大声骂到,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就这么了解我。你凭什么。随即摔门而去。
一边奔跑。一边哭泣。伍很惊奇为什么这个快死了的个体可以这么看透自己。为什么早在十六岁那年自己没有遇到这样一个生命的奇葩。
伍想跑回去拯救这个只有三个月生命的男子,给予他自己从来都没有萌生过的爱。然后让一个生命毫无遗憾地离开人世。可是伍不能这么做,她如果真的给予这个快要死的男子爱,那么如果自己爱上他,他死了,那么伍也会跟他一起死掉地。因为伍是个明烙而执着的女子。
伍从来没有爱过。
她,期待爱。厌恶爱。又恐惧爱。
十六岁之前伍总在想象着自己的爱会在哪一天哪一个时辰冰清玉洁地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可是十六岁之后她就决定掩埋掉自己身上所有关于爱的情愫。因为她对一切已经失望至极。爱与任何具有虚幻意义的物质一样。骄傲且卑微。遥不可及。只是仍然很悲怆。
而今看到这样一个个体,伍竟然会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某某一个角落是那么地酥软与潮湿。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伍转过头忧伤地看了一眼这个灯火通明的陌生城市。却发现那个怪异的男子站在离伍不远处一个焜黄黯然的灯光下面。仿佛男子已经深深融入那一副画了。与街角微弱的灯光。与男子微弱的暗影。 与这个城市微弱的气息。与地面黄叶微弱的身躯。
伍突然觉得这样一副画会在下一秒就消逝掉。即使曾经很唯美。
看着路灯下男子微弱的暗影,伍突然想到,三个月后这个微弱的影子就再也不能为人间增添一抹幻影。那将是多么悲凉的事情。那时人间就会多一个叫做灵魂的东西。天国那头就会多一个叫做美丽的少年。到那个时候,这个世界又会怎么安静洁白地盛开呢。三个月后。三年后。乃至三百年后。
伍掷住了。她飞快地跑过去,一把搂住这个陌生男子的脖颈。轻轻地在他脖颈上印上自己鲜红鲜红的唇印。然后在这个陌生男子面前流下了自己羞耻的眼泪。用哭花了眼影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却已被自己给予唇印的坚强男子。
一个敢于在陌生男子面前流泪的女子,需要把上一辈子乃至上上一辈子积攒的所有勇气全部借来才能流出那些羞耻的泪。
虽然我们都是悲伤的人。虽然我们都容易悲伤。可是当我们想流出悲伤的眼泪时,我们却要承受比悲伤更悲伤千万倍的痛楚。
第四章 上帝的宠儿
谢谢你。你是我值得爱的女子。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你的眼睛。正如我相信路边这些想随风舞动却怎么也飘不起来的黄叶一样。你们都是上帝的宠儿,只是一不小心被搁错了位置。请相信我会好好疼爱你们这些上帝的宠儿的。
虽然我现在只有三个月的生命,但是我仍然决定好好与你在一起。没有遗憾地死去。男子说。
我叫念。“怀念”的“念”。男子深情地说道。随即轻轻吻了一下伍被头发缭乱的额头。
我叫伍。是“五”个的“五”轻轻倚靠在一个不存在的人身边的那个“伍”。我是一个冰冷的从不会产生任何感情的女子。我很容易对任何事情失望。我只是想帮你。怜悯你而已。我会帮你度过下余的生活但绝对不会对你产生任何感情。伍说完坚定地看了一眼这个叫念的男子。仿佛他们已经熟识了一个世纪。
随即,伍在前面走。念一步一步地跟在其后。一路上一句交流也没有。伍把念领到自己垃圾遍地丛生的寓所。扔了一句,你随便坐吧。
随即伍走了,重重地摔上寓所的门。
一个人跑到荒野的田埂上。坐下。掏出“我已过期”。燃了一根。抬起头看空中陌生的苍白的云朵。仿佛这些云朵与念一样被得癌症且只有三个月的生命。
伍躺下。看头顶自由飞过的老鹰发出低沉的呻吟声的样子。看空中触手可及的虚幻尘埃。她们好像全部都像得了病一般地脆弱。
随即伍轻轻地躺在野草上。轻轻地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伍听到草丛里有一丝动静,随即睁开眼睛。原来念已坐在离自己不远的野草上。念始终用一种爱怜的目光看着伍,说道,你躺在野草上的样子是最美的。
美与不美对我已不重要。我不看重美丽的东西。因为美丽的东西总会有想要毁灭的欲望。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是最难维持的。那就是美。伍说。
我没想到你会懂得这么多。遇见你更让我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谢谢你接纳我。谢谢你给我信念。念说。
伍没有回应。起身朝寓所返去。念轻轻地跟在后面。
打开寓所大门。伍吃惊了。这个洁净的地方好陌生。伍停住了脚步。
念说,对不起。未经你的允许我把你的地方变了样。请你原谅。
是的。念把所有的垃圾清理掉了。伍狠狠地瞪了念一眼。虽然这个地方现在看起来是干净的。可是已然失去她本身的味道了。
伍很生气。可是一想到这个只有三个月生命的男子,伍屏住了呼吸。走进房间。重重地摔上门。
一切的改变唐突且有致。可是仍然会让人喘不过气来。因为陌生总会贪婪地吞噬掉一寸一寸的熟悉。陌生的总会像可怕的魔鬼。让这个世界进入她的濒危区域。陌生的总是需要驾驭的。而驾驭是需要勇气的。而这份勇气是需要有爱的人才能拥有的。因此伍从心里特别排斥。特别憎恨。
第五章 千年幽灵
我想为你洗一次头发。请你允许。念轻轻地推开门脚小声说到。
见伍没有拒绝。念端着一盆温热的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清晨的第一道阳光透过稀稀疏疏的窗帘很自然地映照进来。流憩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许久许久都没有拉开的窗帘念一把拉开。一层密密麻麻的尘埃随风飘动。在阳光下自由地散落在她们想要驻足的地方。像一只只死了几千年的幽灵霎时被赋予生命一般。因为过于渴望生命的这一刻绽放所以她们的飞舞显得过于匆忙与凌乱。
伍的头发长至腰际。很松散。很干枯。一根发与一根发之间都有很清晰可量的距离。好像他们本身就是上一辈子无法在一起的恋人,而这一辈子依旧只能是擦肩而过。或许是因为时间。或许是因为空间。
念是一个细心的男子。他小心翼翼地把伍耳朵后面的头发一丝一丝地拨过来。让所有的头发自由自在地在水里游荡。就像无数的在尘世间游荡的人一样。没有碰到一起的头发那永远都是陌生人。而碰到一起的头发可能会变成亲人。也可能只是路人。
念轻轻拨动水里的头发。一边看着轻轻闭上眼睛的伍。一边轻轻地对伍讲着这些。
伍微微地睁开眼睛。嘴角露出笑的符号。虽然笑的弧度不大。但念依然很开心。至少自己还是有能力让自己爱的人有微小的笑容。
是的。这是念第一次看到伍的笑容——奢侈且唯美的笑容。
念说,你笑的样子会让人忘记世间所有的烦恼。你的笑容真的很美。希望你以后可以多一些笑容。
洗完头发。念又仔细地为伍擦干。只是擦一下就会掉落很多。是的。伍是严重营养不良的。多少年下来一点一点地累积到头发上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头发的掉落速度已经疯狂地奔向迟暮之年了。
你的头发为什么掉得这么厉害。念忧伤地问道。
任何事物迟早都是要死掉地。头发也不例外。她们只是代替生命提前尝试死亡的味道而已。灵魂也是会没了的,更何况是这些木讷的头发。该走的总是会走掉地。我什么也不想挽留。也不会挽留。我觉得这种结局应该也是一种值得尊重与期待的吧。伍道。
每一根掉落的甚至是沾在毛巾的发,念都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捡拾起来。放在一个铺满银色绸缎的匣子里。看起来好像是失散多年的幽灵终于找到了归属地一样。
你为什么要捡拾我掉了的头发。伍冷冷地盯着念问道。
等我死后,我希望可以将这些头发与我一起下葬。因为在我看来她们是与你的笑容同样美丽且珍贵的东西。有她们的陪伴。我会死得很幸福。念微笑地说道。
伍很纳闷。这个幼稚的青年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思想。不过,听到这番话,伍还是被触动了。原来当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很多。这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却是这么坦然地为自己的死亡做着每一件事情。
伍轻轻地靠近念的耳边说道,其实你不用这样。如果你死了,我愿意把我的头发全部给你。只要你觉得你可以快乐。我愿意做一个秃头女子。其实在十六岁那年我就一直想去出家。只是一直胆怯没有勇气。
念说,不要那样。我喜欢你长头发的样子。该掉下来的是本该属于我的。我会认真带走且好好珍藏。可是不属于我的我一根也不会强求。就让她们各自在各自的归属地里好好生活吧。勉强来的总归是不会幸福地。
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地活着。幸福地活着。不要出家。你是个善良的女子。你是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的。念补充道。
第六章 我可不可以抱着你吗
我可不可以抱着你入睡。念轻声地恳求道。
伍背对着。没有说一句话。念随即从身后轻轻地抱着伍。伍的身体很瘦弱。好像念一个胳膊都可以完全拥完似的。念紧紧地抱着背对着自己的伍。细细地闻着伍身上独特的香味。很清。很淡。时而苦。又时而甜。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轻轻地爬进来。唯恐打扰他们。窗帘悠长的影子都清晰可见。窗外野草的呼呼声彼时会清晰地从窗帘缝隙里轻盈地钻进来,因此窗帘也会随着摆动一下,好像是一只孤独的影子在暗夜里为他们跳舞似的。
就这样,一个晚上他们只用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睡了下去。像两只笨拙的木偶一般。
早上,伍醒来之后,念已离去。
伍发现了梳妆台上一张洁净褶皱的纸条上写了七个醒目的字:
伍往归来念成霜。
笔体健硕有力。却又充满寂寞与温柔。仿佛七个善良的精灵在随意施展自己的魔法一样。
伍竟然一下子涌出了眼泪。是的。她被感动了。她被他感动了。
这个陌生的男子为什么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一个善良的个体在三个月之后就会离开了。突然伍觉得生命很不公平。有些难受。
“可以吃饭了。”念推开门温柔一笑。
伍跟着走进来。他们一起坐下开始吃饭。伍抓起筷子。哭了。因为她好久好久都没有被做过饭了。而且这么多菜她觉得好是熟悉与陌生。这么多菜她都不知道自己荒无人烟的寓所旁边的菜市场在什么国度。而这个快要垂死的男子只来了一天就可以把一切做得这么妥当。她觉得更加难受。
是的。她很难受。可是已经没有悲伤。
伍很惊讶且感动。所以流出了眼泪。只是伍一句话也没有说。一边流泪。一边吃饭。
念看了一眼伍。他好像能一眼把伍看穿似的。他慢慢地说道我以后会天天如此对你的。只希望你生活得好一点。
一个月过去了,伍开始每天与念有很多交流。
两个月过去了,伍学会了每天对念多出一些笑容。是的。那些全部都是自然的笑容。
念确实很有才。念总会讲很多女神与上帝的故事。而伍总会追在后面问为什么。为什么。
或许,伍自己也想不到自己可能已经离不开这个生命时数出现倒数的男子了。
或许,伍自己也想不到当终有一天念离开时,她或许也会死掉。
或许,伍自己也想不到他们在一起的时日已经严重在休克了。
第七章 我想嫁给你
伍承诺她要开始学着做饭。
是的。她要给念做饭。念开始很有细心地教伍做饭。
突然有一天,伍说,我想为你生一个孩子。因为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你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然后替你好好活下去。
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想要孩子。只要有你就够了。过完这一辈子,下一辈子我不想做人。我只想做一颗野草。最寂寞与卑微的野草。每天长在你的寓所外面,轻轻摇曳。看着你微笑。听着你呼吸。与你一起温习每天朝霞与夕阳的起起落落。
什么也不要说。我想嫁给你。只想为你生一个健康的孩子。这就够了。伍说。
可是……念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最后还是依了伍的想法。他们就简单地把寓所布置了一下。墙上贴满伍对自己以及对念的微小承诺:
采一朵风的露珠,让时间停止。就在下一刻。因为这一刻我只是一只卑微的蜉蝣。还没有爱你的勇气。
爱上你,或许只需要一秒钟。可是忘记你,可能会需要一生一世。
遇见了你,我开始细细拼凑时间凋零的碎片。可是已很难拼凑出完整的你了。
这个夜,已来。来了,就走不起了。
躲不过的,试着慢慢喜欢上。喜欢上的,试着慢慢爱上。这份爱,可以匆忙一点地。
上一辈子。上上一辈子。乃至上上上一辈子。我们肯定是最暧昧最憎恨彼此的情人。不然这一辈子怎么会在茫茫人海相遇相爱呢。
……
结婚那天,伍穿了一件很朴素的白纱裙子。头发是念为伍做得。简单。落拓。美丽。
你真的很美。我想把你的样子深深地刻在我的每一块骨髓里。因为人的身上有很多骨髓。那么即使千百年后我的尸首已消逝掉。可是至少会有一块骨髓记得你的模子。不论它在哪里我相信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样子了。念看着伍悲伤地说道。
不足一个月了。谢谢你给我第二次生命。上一辈子我肯定是上帝身边最勤奋的将军,不然这一辈子他不会让我在生命的最后尽头遇上你。念的眼角涌出了泪,只是他没有使她们出来。
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没有你我肯定会活不到现在或者现在已经死在哪个无名的小巷了。谢谢你给我希望。认识你是我这二十二年来觉得最值得的事情。无论将来结果怎样,我都不会放弃地。伍深情地说道。
我——爱——你。伍慢慢地吐到。
念一下子哭了。哭花了视线。哭花了视界。他从来没想过伍会亲口对自己说这句话。
这是伍第一次见念哭。
这是伍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亲眼看到一个成年男子的哭泣。
一个男子的哭泣真的会瓦解掉全世界最坚韧的铜墙铁壁。
是的。女子是可以哭泣的。可是男子不行。男子的泪会让人一下子联想到世界末日的侵袭。
念把伍抱起来,像真正的婚礼仪式一样一项一项地完成。天地为媒。野草为亲。
从荒野的门外一步一步挪到里屋。轻轻地把伍放在床上。
他们互相拥抱在一起。念轻轻地亲吻伍的额头。发梢。眉梢。一切与伍有关的地方。这么久的时间,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真正走进对方的心灵。
最终念奇迹般地多活了十几天。只是伍始终没有怀上他们的孩子。伍很自责。看着一天一天消瘦下去的念。伍天天都在祈祷上帝赐她与念同样长短的生命,这样他们两个就可以一起煎熬。一起走向死亡。
求求你,可不可以不要死掉。伍用一种略带恳求的语气小声说到。
人终有一死。时间长短只是一个很干涩的问题。我不在乎。更何况我现在遇到了你。我很开心。纵使我已不在,我的灵魂也会天天守护你。念说着,苍白的嘴角露出幸福的微笑。
如果你死了,那么我也活不成了。伍坚决地说道。
伍哭了。背过念。默默地流泪。无奈。
亲爱的。我不会死的。我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国度旅行去了。念在伍耳边轻声喃喃道。
第八章 我们一起去天国旅行
亲爱的伍,
你还好吗?我的爱人。我的爱人。
第一次这样亲昵地称呼你,我竟然想霸道地把它喊两遍。其实心里已经呼喊过千遍万遍了。可是我依然觉得是那样甘甜地幸福。即使我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你。
写出两遍。而不是一遍三遍或者十遍一百遍。是因为你说过你最偏爱二。你说过在所有的阳数里,二是最孤独与凛冽的一枚。与你的个性一样。生活对于你们只是不断往复的摩擦的疼痛。而这份疼痛是没有印痕的。你说过这样的痛是绞痛。
离开你已经一天零一夜,如果说十二个小时可以看做一个世纪,那么我已经离开你两个世纪了。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提前收拾好我们的行囊,去开辟旅行的前路了。
没有你的旅行真的很孤单。但是我依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我知道多少年后的某一天你终会来的。踏着我的足迹,闻着我撒下的香橙的气味,一寸一寸地来找我。即使许多年后这些足迹与气味可能已经模糊到不再清晰。
我会在天国里找一个你喜欢的寓所等你。同你原来的寓所一样。安静。闲散。寂寞。半夜可以听到野草的寂寞的对白。
你说过,我们是因为绚烂的寂寞才走在一起的。
我现在要告诉你,我们是因为虚弱的爱走在一起的。
伍往归来念成霜。
是的。当我们最终相识,相遇,相知时,我就要化作霜了。那将是尘世间最卑微最透明的一抹霜。每一天会在你最寂寞的时候爬在你的窗前,与你一起抵挡寂寞。这样你就会幸福一点。
能够用来书写的叫时间。不能用来书写的叫时光。我们拥有时间。可却总在期盼时光。
我们都很霸道。对不对。
清晨像初冬。中午像初夏。傍晚像仲秋。可是,亲爱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晚春被遗弃在了哪个荒凉的角落呢。我们一起在天国好好寻找她。你说好不好呢。
永远的念
念感觉自己的时日不多了,于是写下这封信走掉了。离开了伍。因为他不想自己在伍面前睁不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一具冷冰冰的死尸。
伍满世界疯狂地寻找他。风里。雨里。荒野里。
念坐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颓废花园里伍曾经靠坐的肮脏的凉凳上。看着那些过季的玫瑰。发呆。
是的,他在细心地寻找伍曾经盯看的那一朵。或许已经衰败。或许已经不复存在。或许开得还正艳。
每一天,伍在外面跑一天回来之后就倒在一片狼藉的垃圾里。爬在一片狼藉的垃圾里哭泣。睡过去。醒来。哭泣。再睡过去。再醒来。再哭泣。头发凋零地像田间枯槁的野草。
她开始有了一个目标——追随念——死去——艰难地死去。
艰难地在地板上翻个身子,看到满屋子的墙壁与天花板上都贴满了一张张微小颓废的纸片贴。
伍想起来,念说过,他要每天写一张纸条,从认识伍的那天直到死去。其中最醒目的就是——伍往归来念成霜。
伍许久都没有好好吃饭了。地上扔了很多“我已过期”的香烟盒子。是的。伍又抽了很多。也喝了很多强劲的酒。
倒在冰凉的地板上。一睡而哀。偶尔醒了的时候,满眼都是念在这个房间的幻影。虚弱的幻影。于是,伍又哭了,流着泪无奈地睡去。若再醒来亦是如此。
大概一个礼拜之后伍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了。是的。一个还在年轻的玫瑰就这样开到了她的尽头。不过对于她来说,或许这是一种幸福。
是的。伍走了。与她的念一起。走了。一起去天国旅行去了。那是他们的约定。或许死对她来说是一种救赎与幸福吧。
一个充满腐朽与潦倒的寓所。
一个年轻坚贞与寂寞的女子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她躺在肮脏凌乱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头发松散愤怒。浓浓的深绿色眼影旁有深深被泪水浸泡过的羞涩痕迹。鲜红鲜红的嘴唇像一朵衰败的玫瑰。这个女子手里紧紧抓住一张褶皱的纸条。纸条上悲哀地写到:
伍往归来念成霜。
2014年1月24日星期五写于西铁小区一座寂寞的危楼尽头
凋零后记
这篇文章真正完稿于2013年10月23日星期三晚考研倒计时73天的时候。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天空阴得可怕。
那一个晚上都看不下去书。阵阵愤怒与悲伤,于是粘稠地在日记本上写下此文。
现在把她公诸于世,只是想暴露当时自己的一个胆怯与矛盾的心理吧。
其实并不只是当时。它还包括现在。从前的从前。以及许多年后的以后。
为什么都是悲剧?
为什么都是悲剧?
悲剧!悲剧!
因为我是连自己都没有能力解放掉的人,更何况是我的他们?
我对不起他们。
无论是伍,还是念。
不过我始终深爱着他们。深爱着他们身上所有的缺点与优点。即使他们已经死掉了。
我无法赋予他们幸福,因为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幸福。
哦。或许我知道吧,可是我已经没有能力给予他们幸福了。
因为不曾拥有。所以从来不敢轻易描写那些虚幻的东西。
大抵就是如此吧。
很抱歉!很抱歉!
请原谅。请原谅。
我相信我的他们会愿意与我一起共患难地。
我相信多年之后我们终归会见面地。
我。伍。念。还有那些会说简单寂寞对白的野草。还有那些过季的颓废的玫瑰。
拥有善良。感知垓下。恍然醒得。
我就在这里。始终。一直。
从未离开。只要你愿意相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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