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她总莫名地害怕什么，又觉得自己仿佛忘记了许多事情，总之一切都变得好奇怪，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在欺骗她。

究竟发了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每次出门之前都要几番检查门关没关好才肯离开，否则她会心慌一整天。她抓着门把，推了又推，晃了又晃，沉闷的声音一直在楼道回响，上下来往的邻居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好不容易确信门关好了，她终于可以出去买点东西为就要放学的妹妹准备晚餐。下楼时，一个穿褐色衣服的大妈笑着打趣她：“小萱啊，今天门这么快就关好啦？”小萱也例行公事一般简单地恩了一声。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议论：“哎，这姑娘这些年真不容易，怪让人心疼的……”

小萱的父母在小萱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小萱和妹妹跟了妈妈。父母离婚后，小萱就再也没有和爸爸见过面，妈妈也常年在外，很少回家，只是寄钱回家，后来不知怎么就病故了。妈妈死后，小萱找不到爸爸，只能靠好心的邻居勉强生活。那时她刚刚高二，经邻居大妈介绍，她才有了份工作，只是做些小工，收入微薄，好在邻居处处都照顾她。

买完东西她看看时间，离妹妹平时到家时间还有二十几分钟，于是她加快了脚步赶回家去。刚到家门口，她就呆住了，门怎么会开着？里面传出电视节目的声音，是某个熟悉的动画人物的声音。她狐疑地走近门，向里面望了望，看到妹妹坐在床沿盯着电视，她才缓缓出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遭贼，她重新提起被她放在地上的袋子。

“姐姐，你怎么不关好门就出去了？”听到这声音，刚走到厨房的小萱突然就怔住了。“可能是刚才太匆忙了吧……”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敷衍地解释。整个做菜的过程，她的脑海里都在不断浮现晃门的动作。因为要照顾妹妹，所以她一直都尽量做一些能在家里做的工作，比如纸盒加工一类的，她平时都在家，妹妹又还小，所以她就没有给妹妹配钥匙。她想不通到底哪里出错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演关门的过程，直到头痛得想不下去。

妹妹几乎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看电视，偶尔发出笑声。饭菜做好了，小萱喊妹妹出来吃饭，可妹妹不搭理她。最近妹妹也怪怪的，以前不论电视节目多精彩，一闻到姐姐做的菜的香味就会冲进来解解馋，可现在一直等到小萱吃完去做工了，妹妹才去吃饭，吃完就木木地回房间睡觉，于是家里除了小萱做工，就只剩下时针滴滴答答的声音。完成了一天的加工，小萱就会去收拾饭桌，对着大半的剩饭剩菜叹气。

不过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妹妹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偶尔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而感到不安，一边又母亲病故伤感。她想起母亲死后，邻居来家里帮忙打扫整理。母亲死之前有回来过，人很憔悴，脸色苍白，常常一个人不知何故地哭起来，小萱不知道发生什么，也没有办法安慰。母亲死后，小萱没有告诉妹妹。那天妹妹还在上学，大妈在整理衣橱的时候，把妈妈的衣物全都拿出来叠在一个箱子里，可大概是大妈老糊涂了，竟然顺手把妹妹的衣物也取了出来要放到那个箱子里。小萱连忙上前阻止，大妈一脸惊愕地看着她，似乎很不解，很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就低眉叹了叹气把妹妹的衣物放了回去。后来，大家在小萱面前都对她母亲的死闭口不提，对小萱还是百般照顾，只是小萱渐渐发现，大家对妹妹的态度变得异常冷漠，几乎到了视而不见的地步。可毕竟大家对她姐妹俩的照顾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就没有多问为什么。

中午吃完饭，她就送妹妹去学校，她在校门口叮嘱妹妹时，旁边的一些小孩就开始捂着嘴笑，她一脸疑惑，有老师经过看到这场景时脸色很不好，就催小孩去上课了。走之前又向小萱偷去怪异的眼神，还露着些担心。可小萱已经转过身，并没有看见。回去的路上，她正纠结于最近的一些怪事时，一个男子突然闯进她的视野，她浑身一震，呆呆看着他。

“你是小萱吧？还记得我吗？”

“你是？”

“郑烽。”

“是你啊……”

郑烽是她高中时的一个同学，他们不同班，之所以知道这个名字是因为那时候郑烽的名声太大，曾经跟镇上的混混同流。他家穷，父母都没有足够的收入，很少会给他钱花。倒是那些混混给了他不少恩惠，特别是那个头儿。头儿是个有钱的人，至于钱是哪来的，对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其他“小帮派”的头儿不一样，他时常会把钱以各种形式跟大家分享，换句话说，很有老大的“风范”。

直到那一次，头儿酒后口无遮拦，说了很多平时不在他面前说的话，用各种难听的话奚落他的穷，他霍地站起，一把抄起瓶子砸在地上，瓶身破碎的声音把酒桌的喧闹冲得一干二净。

“喝？你小子本事？真有本事你给兄弟们每人一包烟，我立马让你当老大！”

头儿始终没有停止他的奚落，就连打赌也都冲着他没钱的事实来。

他甩头就走，结果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只是后来他就没跟那些混混在一起了，不久后就转了学。小萱也就是在学校碰巧受过他的帮助而已，那是一回考试，小萱不小心跌坏了笔，急得要哭，由于考试时各班学生随机穿插着安排，小萱周围一个熟人都没有。突然从她右边飞来一支笔，她怔了怔，转头看见郑烽不屑地揉着卷子。小萱很感激，但是事后却想不通，为什么郑烽好不容易读上高中确实这种态度，毕竟在这种小镇里，能上高中已经非常难得。她抬头，发现老师皱着眉头看着郑烽，大概是知道郑烽的情况，也没有多管，只是厌恶之色毫不掩饰地流露于表情。后来一直到他转学，他们也都没有交集。

可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并不像当年的那个男生，他变得温和了，穿着也得体了，似乎生活挺富裕。小萱不禁感叹周遭的一切变得都太快，快得让她跟不上，快得让她感到奇怪。之后他们经常碰面，巧合也罢，有心安排也好，渐渐地他们就有了感情。他的出现让她不再那么在意那些奇怪的事情，生活一下子多了许多甜味。正当她要习惯这样平静美好的生活时，奇怪的事又出现了。第一天她还能安慰自己大意，可连续三天她到家时都发现家门敞开着，妹妹坐在床沿看电视，她呆呆地站在门口。

“姐姐，你怎么不关门就出去了？”

“怎么不关门？”她嘴里喃喃道，“我明明关了的，我关了……”

“你到底怎么进来的？钥匙就一把，明明就在我身上！”小萱狠狠地把钥匙拍在电视桌上，胸口起伏，喘着气，嘴唇跟着颤抖。电视里还是熟悉的动画片，熟悉的台词。

妹妹只是盯着她，眼神空洞，起身回房。

一句话也没有说。

小萱抱腿坐在墙角，头埋在膝盖与胸口之间，长发掩在手臂上，肩膀不住地抽动，小声啜泣。

她明明关了门的，妹妹怎么进来的？这几天这么早回来，是逃课了吗？她就这样在墙角睡了一夜。

第二天，她第一次主动约郑烽出来。和郑烽在一起时她确实能忘掉很多事情。郑烽突然提出去看电影，小萱长这么大没去过电影院，就答应了。电影情节实属老套，小萱却乐在其中，可当电影中的一个入室盗窃的歹徒要杀掉房主的家人时，她的脑海突然一阵翻滚，可她说不出原因，只是闭上眼睛养养神。她睁开眼看看郑烽，大概因为电影的光线惨白的缘故，郑烽的脸色很难看。

看完电影出来，郑烽突然变得沉默，小萱问他怎么了，他也就是敷衍说没事。可是他现在走起路来都像傀儡。不过他还是坚持要送小萱回家。

小萱悬着心上楼，郑烽跟在后面也心不在焉。直到看见紧闭着的门，小萱才放下心来。

“进来坐会儿吧，”小萱一边打开门，一边说道，“妹妹还要好一会儿才放学。”说到这她突然想起，妹妹这几天回来的时间都比以前早很多，又开始担心起来。

“妹妹？！”

正在倒水的小萱被郑烽夸张的反应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跟郑烽解释，转过身来才发现郑烽的脸色已经煞白。

“你怎么了？怕被我妹妹看到吗？她还小，很好哄的……”小萱发现郑烽慌张到这种程度绝不是因为怕被她家人知道他们交往的事情那么简单。

“我还是先回去吧……”郑烽不安地站起来，急着要走。

“喝点水吧……”没等她把水送到面前郑烽就匆匆出门去了。她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接下来的两天她都没有接到郑烽的电话，打他电话也没人接。小萱咬咬嘴唇，决定去一趟她家。

他家的门虚掩着，屋里没开灯，走近时居然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臭气。小萱疑惑地推开门，叫了一声郑烽，没人答应。昏暗中她看到地面散乱着酒瓶，酒精还没挥发干净，屋里的霉味混着酒味出奇的难闻。屋子中央一个玻璃案子被摔得粉碎，上面居然还有血迹，这一切看得小萱胆战心惊。她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右侧还有个房门，于是跨过杂物去敲门，敲门声想起，里面似乎有点动静，小萱又喊了几声郑烽，却还是没反应。她试着开门，原来没锁，小萱正想问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刚打开门她就忍不住尖叫，她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郑烽整个人缩在床角，仰着头，眼珠突出，唇无血色，整个人竟像一幅抱着皮的骷髅，身上伤痕累累，床上四处是血迹，他的右手还握着一把沾着血的水果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小萱带着哭腔几乎是吼着问郑烽。郑烽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小萱捂着脸哭。

不知哭了多久，小萱不知不觉已经瘫软在门框边，屋里安静得让人窒息。

郑烽的声音此时显得清晰起来，“小萱。”

小萱这时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连呼吸都显得虚弱。

“你的妹妹，”郑烽顿了顿，刀从他手里滑落，“已经死了。”

小萱缓缓抬起头，眼里的疑惑夹杂着失控的恐惧，“你说什么？”

“是我杀了她……”

“我妹妹好好的，你在胡说什么？”小萱有点生气，就算开玩笑也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酒还没醒，我去给你泡一杯……”　“茶”字还没说出口，小萱的脑海竟又是一阵翻滚，她觉得头晕，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揉着太阳穴。

“那次，我和黄煦打赌，那狗东西说只要我能给大伙儿每人分一包烟，就认我当老大。”郑烽整了整身子，“谁稀罕当这群混混的老大？可我咽不下去那口气，那时我自尊心太强，哪受得了他那样糟蹋？”

郑烽和黄煦打赌那天，小萱的妹妹发烧了，小萱带她去诊所问医生开药。回来后才惊觉忘了带药，于是小萱让妹妹躺下休息，就匆匆去拿药了，走之前顺手带了门，可是没有关上。妹妹虚弱地朝着门的方向喊：“姐姐，你怎么不关门就走了？”

声音不大，但是小萱隐隐中倒像是又听到这么一句话，想想刚才出门时顺手带了门的，就没有停下脚步，匆匆往诊所去了。小女孩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打开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些声响吵醒，却看到一个陌生人在拿着一把刀翘着抽屉的挂锁，啪的一声，锁就开了，他正要拿钱走人的时候，小女孩却吓得大声尖叫起来，他一着急就想过去捂住小女孩的嘴，小女孩却使出了所有力气一般挣扎，他想按住小女孩，右手一用力，握着的刀却在慌乱中刺入小女孩的脖子，鲜血蓦地喷涌出来，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已经无法回头，他一边憋着哭声，一边跑向楼顶，跳到几乎紧贴着的隔壁的楼顶，找了个水龙头把这个头冲了个遍，地上漫了一滩淡红的水，他随手从架上抽下一件衣服换上，就强迫着自己颤抖的身体下楼去，虽然楼道上碰到一两个人，由于昏暗，也没人对他起疑心。

郑烽不仅给大伙儿分了烟，自己还剩了些钱在身上。黄煦怔怔地看着丢在面前的烟，“那天，是我喝多了……”

“真他妈恶心！”郑烽扭头就走。

除了愤怒，黄煦不知为何还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颤抖，像是内疚，像是自责。他拿着烟看了很久，

“谁给他的这么多钱？”混混们一个个摇着头却都不说话。

那天小萱几度哭得晕厥过去。邻居来了也无从安慰，只是忍不住连连骂了几句畜生。一整夜，小萱就这样哭晕，醒来，再哭晕……

她第三天才从昏睡中醒来，当邻居过来安慰她时，她却仿佛什么也不记得一般，就像是妹妹从来就没有出事一样。母亲本来刚得了一场重病，没敢告诉她，却得到小女儿的死讯，在打击中恶化了病情，没几天也离开了她。

大妈一边在嘴里可怜小萱，一边收拾母女的衣物，说是晦气，应该烧掉。可当小萱阻止她将妹妹的衣服收去时，小萱眼里的坚定让大妈不知所措。

附近学校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女子，俯着身子对着空气叮嘱；每天楼道上都能听见震耳欲聋的晃门声；回家打开门后，一个人站在门口自言自语，每次都能听到她学着妹妹的腔调问：“姐姐，你怎么不关门就走了？”，有时还传出争吵的声音，可房里就她一个人；每天晚上，吃完一碗饭，看会儿电视，又去吃另一碗，没吃完她就叹叹气开始收拾；晚上经她房间里的电视总是开到很迟，千篇一律的动画光碟，屋里总有诡异的笑声。

小萱一步步走向郑烽，眼泪几乎流干了，才刚走到床前腿上一软，又瘫坐在地上。

“这段时间我一直出现幻觉，我看到你的妹妹，她一直暗示我去找你，我本以为我好好对你，照顾你，她就不会再出现了。没想到……”郑烽的脸上突然有凝着极度的恐惧，“小萱，你……”

小萱不知何时摸起地上的水果刀，狞笑着站起来，握着刀的右手向前捅去，血向四周飞溅，溅到墙上，小萱的脸上，不知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多少遍，她终于停了下来。她像木偶一样松开手，走出门去。

刚到门外，她感觉意识渐渐模糊，就要失去知觉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腔调问：“姐姐，你怎么不关门就走了？”

她不自觉地转过身，关上门，使劲晃地了几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