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官话,什么是民话,谁说官话,谁说民话,何时说官话,何时说民话,这些事,官清楚,民也知道。作为妇孺皆知的常识,一般谁都不会搞错。不过有时候也不然。
举个例子:一般百姓面对记者的麦克风或镜头,都会说官话。假如只是几个百姓聊天,则大多会选民话。可假如对面的人没话筒也没摄像机,但却是个记者,这时候就搞不清是该说官话还是民话了。
这就是看20140121的《焦点访谈“掺假管”真得管》的感觉:记者调查苏南七都镇几百个自来水管加工厂,整个过程的影像都很晃动,显然是非正常拍摄。这个记者还冒充采购管道的客户,企业老板也真想推销产品,于是我们就在这种角色很乱的情况下,知道了很多管道业的肮脏勾当:
记者看到了水管的原料:里面既有装过各种化学原料的“桶料”,也有从医院回收来的“白料”,反正都不是什么好料。记者亲自录下了企业老板的话:我们开厂子,对当地经济做贡献,有关部门检查也就走走形式。就说检验,就是送礼,把五万元钱放下,什么手续都能过。记者还录下了工商“责任不只在工商这边”、质检“如果发现问题他们肯定会和公安部门一起从重处罚”、卫生“举报的话,写一下名单就行了”的视频,一下子让大家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原来这些“职能部门”,一直就没“职能”。
可假如记者不是暗访,而是带着摄影师,举着麦克风,来光明正大的采访,你可以相信,结果显然不会这样。实际上记者已经这样做过了,那就是他采访的中国塑料管道委员会秘书长。面对记者的话筒和镜头,秘书长是这样说的:管道是一个高危行业,弄不好就是高危害,出现问题就是高危险。----毫无疑问,这位秘书长说的是官话,绝对正确,却言之无物。设想一下,假如记者对他也是暗访,他会怎么说?大概是:高温加工过了,没什么毒害。就是真检测,也难以检测出来。---这就是民话了。再设想一下,假如记者离开了以后剩他一个人小声自言自语的话,会说什么呢?大概是:这已经是行业的秘密,记者实在是少见多怪。反正就是你死了,也没证据证明是水管子问题。---这就是心里话了。关于这件事,最后可以归纳为一句话:小崔,你太坏了。
像小崔这样坏的人不多见,所以听到民话的机会也就很少。例如今天早晨听新闻《国家着手研究建立完善未成年人监护干预制度,制定困境未成年人家庭监护干预政策》,就知道整个新闻里,都是官话,没一句民话。
新闻里提到了“南京饿死女童案”,这显然是官话。而再早几年警察拘留父母导致饿死女童案,新闻绝对不会提,因为这是民话。《垃圾箱熏死少年》案,显然也是官话,而警察将捡到的婴儿送给袁厉害的事,绝对不会提,因为它也是民话。
至于新闻里采访最高法主任,一定也是正式采访的,所以主任也只能说官话:“通过行政与司法衔接,实现对监护人监护权的转移”,这话放之四海而皆准。至于民政部长的话就更官:“民政部门对未成年人监护有兜底责任。力求建立监测、预防、报告、转介、处置五位一体的联动机制,构建新型未成年人保护制度”,这话怎么听都绝对正确,只是他再不会提上次记者冒充百姓给民政局打六小时电话一直被推诿的事,这才是“民话”里的“民事”。
其实作为百姓,也很明白,这通篇的官话之外的一些“民话”。例如“剥夺某些父母监护资格”这一条,他们当然可以做,只是不明白“没资格监护的父母”和“没有父母的流浪儿”,究竟哪个更多些?哪个更容易发现?哪个该先管起来?在这方面要说民话的话,还是先把袁厉害的孩子们养起来吧,先把婴儿岛上的孩子养起来吧,先让大街上再看不到流浪乞讨儿童好吗?因为他们也都“关系着国家和民族的未来”!这些才更是国家的责任!也更有可操作性!可这些话,显然只能民说!
再有,官话和民话,并不只在新闻里,现实也处处有。在台上老板说的口干舌燥,说的都是奉献努力的官话。走下台拉上小蜜到饭店,说的都是甜言蜜语的民话。下岗工人去市政府上访,说的是民话。接待他的官员跟他说“我国宪法规定保障每个人的劳动权力,我就该给你工作吗?”这就是官话。一群拆迁户围着大门嚷嚷,一个官对这群人大声的解释“拆迁手续完备,再不走就抓”这是官话。接下来将其中一个带头人拉到办公室小声说:“我告诉他们按市价给你钱,你到别处买房吧,你别带头了,快走吧。”这自然是民话。……
按理说,官只能说官话,民只能说民话,可有时候也会颠倒。究竟何时颠倒,为什么颠倒,那是很有讲究的。我们还是听吴思讲故事吧,就在《潜规则与正式规则切换的秘密,说官话的利害计算》里:
1853年,小刀会在上海擒获上海道,宁波顿时紧张起来。宁波知府段光清立即组建了民间联防队巡夜,也就是各户轮流出成年男子值班,五天一轮。这自然管用,可作为土政策并不完全合法。而城西一开小铺的营兵就是不听令,不肯巡夜。最后段光清亲自出面,俩人开始了以下的对话:
营兵跪对余曰:“营兵每夜要跟本官巡夜,不能再派巡丁。”
余笑曰:“尔不必对我说官话。若营中果每夜出巡,何需百姓巡夜?今我劝百姓巡夜,原欲其互相保卫耳,百姓不言苦,营兵反畏劳乎?且尔既吃粮当兵,日中则当操练,夜则缉贼,是尔营兵事也。何以来城西开店?我带尔去见营官,问尔真是营兵否?”
营兵无语,惟叩头承允出丁巡夜。
在这里,官话和民话完全换了角色:当兵的说的是官话,当官的却不许他说官话。这样角色一换,却起了作用:当兵的官话,看似正统,实则扯淡。当官的民话,看似无理,却是实情。至于角色互换的结果,营兵只好放弃“北京话”接受“宁波话”,举手从官场来到民间,乖乖认了输!
看这个故事的感想,就是:说什么话是次要的,关键是看谁说。对官来说,官说官话有官味,官说民话好办事。反过来,民说民话是本分,民说官话是越权,这种角色不是谁都随便演好的。
说到这里,有些话还是分不清是官话还是民话:例如无论如何“同富”应该是领袖说的官话,而“先富”只能是他背地里说的民话,可背地里的民话,怎么就成了比官话更堂皇的官话了呢?再有“摸论”虽是官话,却有人情,因为知道他底气不足就蛮可爱。可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三个自信”了呢?这打肿脸充胖子的“官话”,实在是更没人味!
于木鱼宅
2014-1-22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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