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格子

办公室里漂浮着一些桌椅。

顺子是个很讲究的人。办公室里有六盆盆景，每天一进来，感觉像进了天堂。清新，素雅的装饰让他的生活里充满了一首首的曲调，随着上班而起，随着下班而落。

十年前，顺子就有一个梦想，想成为全村里第一个有钱人。大学毕业后，被一家知名国企看重，两年后，业绩出色，年终的时候，顺子就被晋升为总经理。他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需要做的还很多。有时候，他觉得很累，就看着办公桌上的全家照。儿子和妻子温存的笑容，让他每一次看了都心里痒痒的，一股无明的欲望涌上心头。急的厉害了，就安慰自己，要挣钱，挣很多钱，让家乡人对我，对爸爸妈妈刮目相看，一定要成为最有钱的人。

办公室的门是枣红色，长年的推拉闭合，把手处略略褪了色。门就像一张嘴，每天张驰有度地开关，只有到深夜里，这扇门才能喘口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顺子起得和鸡一样早。因为他有动力，就是让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现在职位上了了一个档次，薪水当然飙升了一个台阶。不足半年，就可以在这个地方安营落户，把全家人都接来，想到这，顺子都会欣然地笑起来。

前几天，顺子接到一个电话。这个电话像无形的毒气弹弥漫了顺子的整个生活。他沉重的心情，再加上不堪的工作，让他短短的日子里憔悴甚佳。

脸上总蒙尘着一层土灰色，早晨照镜子时，顺子赫然间发现，桌台上有一个字条，他仓皇地鹰掠了四周，周遭空寂得连只蚊子都没有。

顺子租了一间非常偏僻的房间，由于性格的缘故，顺子从小并不歆羡城市的车水马龙。他一直喜欢安静，喜欢能听到心跳声的环境，这里是一处属于夜的居所，除了喜欢哼歌的蛐蛐，再也不会有轰轰的车鸣声。

下班回来，躺在铺满清新空气的床上，舒适的像童话的梦境，妻子和儿子咯咯地笑声在这个时候会不约而同地穿过密密匝匝的树林，问候着天空闪烁的群星，蹑手蹑脚地从窗户飘了进来，触入到甜美的梦里。

生活因一个电话而面目青霜。

一天夜里，这里嘤嘤地有了一阵的哭声。顺子醒了，好像也是被哭声惊醒的。他抹了一下眼睛，湿濡的泪珠粘在了手指和手背上，难道是自己刚才在梦里哭吗？顺子在梦里看到妻子面目狰狞，儿子在一旁玩耍，却从不回头看爸爸，无论顺子怎么叫，儿子就像听不见一样在尽情地玩搭积木。妻子睃睁地盯着自己，气得脸鼓峥峥的，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要和你离婚，我要和你离婚。无论顺子怎么解释，都无法打动妻子坚定如铁的心。

醒来后，顺子再也睡不着了。他翻箱倒柜找那张让他恶梦连连的字条。

字条的出现，伴随着事情的进一步铺展开来。

坐在总经理的位置上，踧踖不安地心一天不如一天，像沸腾的开水，在喉咙里汩汩地冒着热气。米黄色的电话机咧开了嘴巴，在咯咯地大笑，令人瞠目结舌。白垔的墙壁也摆了一幅冷峻的嘴脸窥视着办公室里的一切。

当顺子回过神来，才知道，电话响了半天。每个电话的到来都让顺子心惊胆战，他已经把两个手机关机了。这个电话她该不会知道吧！忐忑的心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多钟，他想，看来我可以清静地生活了。

出了厂区大门，顺子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后面跟了一个人跑过来。愣了半晌，待他回过神的时候，车里多了一位少女，满身的茉莉花香顿时让整个车里开满了花朵。渐渐地花香并没有让空气里的性情变得欢愉，而是凝冻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女孩修长的假睫毛在眼前忽上忽下地闪动着。她并没有觉得现在有什么异样，反而还有种想高歌一曲的冲动。

枯色的脸终于绽开了一个缝。顺子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女孩吓得目瞪口呆，一张脸像结了重重地蛛网又像被缚了手脚。

顺子转过脸，压抑住内心的火焰。对女孩说：“胡小敏，我告诉你，别他妈拿个孩子吓唬我。那晚我虽然喝多了，可是那种事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

“你怎么一点男人样都没有啊！吓得跟孙子似的。怎么？我那纸条没收到？我可是亲手放在你桌子上的。不是我非要缠着你，看你这几天没反应，我只好又得亲自出马，说吧，想怎么办吧？”

顺子万念俱灰，为了公司的利益，没想到把自己的生活彻底打乱了。

恍恍惚惚一天一天地过着。树叶绿得有些刺眼，人们的笑在顺子眼里开始变得统统萎缩起来。真真假假的社会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墙，一个不留神就会陷于其中，欲拔不能。

字条上说：“跟我结婚还是和她离婚，自己掂量掂量吧！”

顺子记得那天晚上，是本公司与李氏公司的精诚合作日，既然在黄道吉日两家公司都不想沾了晦气，所以拙劣的手段是层出不穷的。以前也遇到过此类情况，顺子都能轻松应付，没有吃什么叉子。

可是这次，不知怎么了，酒量大不如从前，三下两下就被一个女人给摆平了。酒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样的话，更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样的事。有一点，顺子是可以确定的，男人在酩酊大醉时，在那方面是没有能力的，或许是因为酒精的麻醉作用。

目前，这还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顺子曾认为这件事和李氏公司未签署的合同有关。拖了半年，两公司没什么进展。顺子是个做事讲诚信的人，特别是为公司。如果对方，在技术条件上达不到自己的要求，是万万不会弃公司的利益而不顾。他小心谨慎地工作两年多，就想有朝一日，位上高楼，让家人的日子好过些。可在这个关键时期，生活的空子里出了纰漏。如果此时传出去，自己辛辛苦苦拼来的辉煌将就此灰暗。何况于情于理在这件事上完全属于自己的把握失误。

看着办公室里的一切一切，顺子开始烦躁起来。好几天都忘了给盆景浇水，一盆葱葱郁郁的九里香，叶子渐渐地淡黄了。办公桌上的《落日余晖》让顺子冥冥之中找到了共鸣。落拓的愁苦情绪弥漫了整个办公室。秘书进来后，看到顺子的样子，由以前的温文尔雅变成了现在的胆怯，她这几天被顺子骂了很多次，原因不明。所以接下来的文件使秘书杌梩不安，不交挨批评，交了也挨批评。在办公室门口来来回回转半天，也不知所措。

电话依然像午夜凶铃般地叫着。

生活里多了一个人，按正常的逻辑，应该在生活中多了浪漫，添了温馨，可事情就在交叉点上让人挠了头皮。时间一长，顺子竟发现自己有点脱发。面容蜡黄，像得了黄疸病，惝恍地飘浮着。

生活里飘起了大大小小的尘埃，办公室里，横七竖八的桌椅也不消停，它们也像是有心事一样，把身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地上有几片黄黄的叶子，柽柳也开始脱发了。只有生命力强的仙人球还在欣欣向荣地站立着，这仿佛是一种嘲笑，对，就是一种无声的嘲笑，其他的都恹恹不振，就只有这一盆在昏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乐此不疲。

地上有一些碎玻璃片，和垸土，那株嘲笑的仙人球这个时候安静地躺在地上，丝毫没有挣扎。或许他也是苦中作乐，只不过作的不是地方。

胡小敏还是像麻绳一样缠着顺子。寄生虫的生活让胡小敏渐渐地发了福。吃喝拉撒的起居生活让顺子给家里回电话偷偷摸摸，生怕把胡小敏的妖气通过话筒给传到妻子的鼻孔里。他像一个侦察兵一样小心谨慎地说着，守护着残缺的几盆盆景，守护着半壁凋零的灰色办公室，也守护着那一叶一触即破的生活。甜言蜜语，在话筒里传来，顺子屡次无言以对，推诿说工作忙，连儿子嚷着要通话，他都变得胆怯起来。

一次两次的来往可以说是为了工作，可是每天都泡在一块的话，闲言碎语就会像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

顺子一直觉得生活的空间越来越窄，把自己挤得透不过气来，植物们窒息了，自己也活不长了。

生活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连做的梦都不让自己消停。同事们发现最近一段时间顺子的憔悴写满了整个生活区，就劝他劳逸结合，不要那么拼命，钱是挣不完的，健康可是很重要。顺子回了一个惨不忍睹的笑脸，这笑脸结了蜘蛛网，上面还沾了虫子。

顺子外遇的事在大家看来，实属平常。家里养正妻，怀里搂着娇妻，羡煞旁人。得来的是男人们的称赞，女人们的欣羡。可在顺子的心里可苦了去了，没人理解，又碰上这个死皮赖脸的胡小敏。丢了工作，一天三餐赖在自己家里，这算哪门子事啊？老婆孩子三番五次地说想他，想到城里看看他，都被他堂而皇之地拒绝了。

时间差点堵住了顺子的记忆，还好他现在很明确自己和胡小敏的关系，从不敢理直气壮地撵她走，再说她因为此事也丢了工作，自己是个男人也应该担当一些。可话又说回来，若是就这么担当下去，家里的老婆和孩子怎么办？怎么向父母交代，哪一点对得起人家？还险些被胡小敏的糖衣炮弹给软化了。

四个月过后，顺子产生了一个想法。想和马克思见面。顺子再也无力在生活中拼搏，整个身体一直都在被蛀虫啃蚀。先前乌亮的头发些许增了灰白色，额头上也被谁雕了一个s形的褶子。每天怀着上坟的心情，总感觉自己是现实版的《聊斋志异》。

一天，顺子坐在办公室，正在索然无味地咀嚼着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脑海里突然想到，按生理期推断，四个多月的肚子应该隆一点吧！可胡小敏一天到晚跟无脑人一样，也不像是有身孕的人啊！而且顺子试图让她到医院检查胎儿她总有理由拒绝。

顺子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晨，顺子搭了一辆出租，径直走到办公室。那里有一个新的面孔在向他微笑，六盆盆景都光彩照人，绿得发亮。特别是九里香，就像绿色的瀑布长泻不止。办公室里的桌椅，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纸篓像站岗似的立在办公桌脚下，庄严，肃穆。这时候，它们自己都正儿八经地安身立命，自己倒是晃晃悠悠飘了起来，飘出了冷冰冰的大物体——方格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