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2014年,再过6年,也就是2020年,就是我和老伴儿的金婚了!我好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呀!
我和老伴儿都是从北京高中毕业的学生,1965年上山下乡去的宁夏,在农建十三师(后改名为平吉堡农场)干了15个年头,1979年才返城回的北京。
我和老伴儿原本不在一个连队,她在14连,我在5连。1968年,她从14连调到了5连,我们才有机会互相认识。
她是女四中高中毕业的高材生,善丹青,尤善临摹,只要有一副照片什么的,她马上能惟妙惟肖地临摹出来,就像放大了的照片一样。
她调到我们连时,正是我们那里轰轰烈烈搞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各连队都要在食堂外面的墙上画上毛主[xi]像。我们连食堂的外墙壁都刷满了毛主[xi]语录,指导员说,那也要在食堂里边的墙上画一张毛主[xi]像,以表我们对毛主[xi]他老人家的忠心。我的老伴儿成了画像的不二人选。
食堂的墙壁有三米来高,四米多宽,她一个人没法画,指导员就派我去给她打下手。咱好歹也是1963年石油学院附中高中毕业的高中生呢!给美女打下手,应该不成什么问题吧?
我三下五除二给她搭好了架子,把颜料都给她码好了,就等着她开练了。
嘿,人家还真不含糊,就凭一张报纸上刊登的毛主[xi]和林彪合影的照片就画起来了,连草稿也没见她打。
用了大约半天的时间,一副毛主[xi]与林副统帅在天安门上接见红卫兵时的合影画像就基本画完了。正要收摊,我突然发现有哪点儿不对劲儿。用铅笔对着画像比了比,哦,原来是毛主[xi]的袖子画大了,和整个画像比例不对。
这可是大事儿呀!要是上面追责,那还不得扣个现行反革命的帽子!我连忙对她说,快改,别让别人看见!她唰唰两下子,就把毛主[xi]的袖子改小了,喝,那副画像那叫一个写真,那叫一个漂亮!下午指导员来验收,也是夸赞不已呢!
这后来,我就开始追她了。我们那里灌溉渠两侧都种着沙枣树,沙枣树六月份开花,那叫一个香!因此就有“沙枣子开花香天下”的美誉。我像国外绅士追求淑女一样,经常给她送沙枣花,有时还哼上一曲舒伯特小夜曲;她做阑尾炎手术,我骑车跑到二十多里远的医院陪她;我们每天挖沟定额六方土,“男女同工同酬”,每天八毛钱。我经常替她挖沟......凭着毛主[xi]的袖子做媒,凭着我的穷追猛打,我终于赢得了她的爱情!1970年,我们两人都25岁,我们结婚了。那时,我们结婚的年龄在知青里算不早不晚的。
说起我们的结婚,那才叫惨呢!当时,我们每月只挣24元钱,我的父亲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判了五年刑。刑满释放后被发配到青海。我的母亲文革时被红卫兵剃了光头,撕毁了户口和粮食转移证明,成了名符其实的黑人黑户。我有时还要给她老人家寄个三五元的。这样下来,我们哪里有什么积蓄呀。那时,结婚讲究得买24条腿——大衣柜、床、小碗柜等,凑起来是24条腿,加起来得二三百元,我们没有这么多钱,再说,买这些家具也得要票呀!我们上那里去弄这些票呀?我们只有24元钱买了一个木箱子——结婚谁不成双成对地买箱子呀!可我们只有这24元钱,只够买一个箱子的。凑合吧!
我们结婚用的被褥,那就更简单了。我们是军垦农场,来宁夏时每人发了一套豆包布做的军被。我们把两人的被褥搬到一起,就算婚被了。至于婚宴,我们只求别人到我们农场的粮食加工厂弄了一军用水壶自制的白酒,菜呢,由于我们是在八月份结的婚,我们一年才分四次肉——元旦、五一、十一、春节,每次每人二斤肉,我们分的肉早吃完了。没办法,就从地里拔点萝卜、熬个土豆什么的。我们也没敢多请人,只是指导员、连长和两三个最要好的知青,一起喝了一点酒,吃了一点素菜,就算把婚事办了。结婚照也没照,还是我们结婚四十年银婚的时候补照了一张。
我们所在的地区,是有着“千里黄河富宁夏”之称的银川平原,可是由于文革的原因,我们倒成了缺粮户,要吃返销粮。返销粮从哪里来?我听说是从东北来的。那里经常闹水灾,一到秋收季节,就大雨倾盆,地里的玉米、高粱,都会被冰雹砸倒在地里,拖拉机又进不去,只好等雨水干了以后再收割。玉米、高粱就这么烂在了地里,不等晾干,又装进麻袋,不久就会发霉。这些粮食连牲口都不吃,就把它们返销给我们了。我们曾亲自到银川车站拉这些发了霉的粮食,驴呀马呀就在那些粮食包上踩来踩去,屎呀尿的,拉得粮食麻包别提多脏了。我们用驴车马车把它们拉回我们的加工厂,再加工成玉米面给我们吃。这种发了霉的玉米面是攥不成窝窝头的,当地老职工就发明了一种制作方法,叫搅团。就是用铁锅烧上一大锅开水,把玉米面往锅里撒,一边撒,一边用擀面棍用力搅合,跟打糨糊一样。等到糨糊粘稠了,晾凉了,再切成片片儿,撒上一点辣椒面和盐,当时每人每月只有二两油,我们炒菜只是沾一点油。搅团吗,就这么凑合着吃。这样的粮食,我们每个月定量是四十来斤,有百分之九十都是这种发霉的玉米面。我爱人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我把仅剩的百分之十白面都给她做月子吃,我的大女儿就经常敲着铁碗到处要吃的。
我们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骡马活。
当地农民干活有“四累”:打墙、脱坯、割麦子、上房泥。我们北京知青到了以后,这“四累”升级了,变成了:浪地、脱坯、挖沟、上房泥。
浪地,就是旱地变水田时平整土地的一种笨法子,牲口身上套着两根粗绳子,绳子后面栓着一块刮板,人站在刮板上,用人的重量把浇了水的高低不平的土地刮平。这么说太绕嘴,这么说吧,就像狗拉爬犁一样,不过,是牲口拉着人在平整灌了水的旱地。
我们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小个子,那小身子板儿,站在刮板上,哪儿有什么分量,牲口走在泥地里又不会做匀速运动,它一加速我们就会从刮板上掉下去,每天不摔个赤橙黄绿青蓝紫不算完。
说到挖沟,那就更惨了。
我们每到冬天,都要到离连队几里地以外的排水沟去清理河泥。那河泥非常粘,用一般的铁锹挖,是根本甩不出去的。我们就像当地老职工一样,用板锹来挖。
板锹就是一块梯形厚铁片,前面窄一些,后面宽一些,大约有个四十公分来长,锹把略带弯曲。我们要把淤泥切成半块城砖大小,再用*奶的力气把淤泥甩上沟帮。甩泥时,完全是用全身尤其是胳膊和腰腹的力量,干撅地把黏黏的河泥甩上沟帮。可怜那些女生,经常连自己一起甩了出去。
最可怕的还不是我们没有力气挖,我们还要在寒冬腊月光脚站在冰水里挖。我们挣那么一点工资,完不成任务还要扣钱,那里有钱买雨鞋呀?有时,女生为了不被扣工资,来例假也光脚站在冰水里挖。
脱土坯、上房泥,也是超重体力活。
一块土坯大约重25斤,每天要脱200块 ,就是5000斤的重量。要挖土、浇水、焖土、摔泥、扣土坯、晾晒土坯,最后还要把已经晾晒好的土坯码成四四方方的垛子,好让记分员数数儿。
上房泥时,人家都会搭个架子,先把泥扔上架子,再从架子上往房顶上扔。我们图省事,根本就不搭架子,直接用铁锹铲上和好的泥往3米来高的房顶上扔,还要直接用铁锹把25斤重的土坯扔给站在房顶上的师傅。我经常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筷子都拿不动。有一次,我为了超额完成任务,一天脱了七八百块坯,中午也没有吃饭。干完活儿到家里已经是下午4点来钟了。我自己烙的没油少盐的馅饼,一气儿吃了14张,还喝了24厘米的钢精锅一锅稀饭。
我们就这样在极度劳累中一天天过着。
我们结婚三年多的时间里,有了两个小孩儿,一男一女,品种倒是齐全了,可怎么养活他们呀?两人工资加起来,才48元。怎么办?大人勒裤腰带呗!自从有了这两个孩子,我六七年探亲假都没回过北京,为的就是省下钱来养孩子。1976年,我妈妈得肺癌去世,我都没有回北京看望她老人家最后一眼。
我爱人从小就身体不好,体质很弱。在宁夏的这15年,不但燃烧了我们的青春,也摧残了我们的健康。我的爱人更是如此。
1990年,她45岁的时候,被查出了类风湿性关节炎,这是一种被称为“不死的癌症”的病症,发病的时候,人会丧失生活能力。从此,我们走上了看病、住院、开刀的不归路。
为了看病,我们几乎跑遍了北京各著名、非著名医院、医疗机构,只要听说哪里有治这种病的大夫,就跑到那里去看,不管是不是能报销,也不管他是中医还是西医,都要去看大夫。就是这样也挡不住疾病的折磨和发展。我大致算了算,她光是做手术就做了近十次之多,胸部取绦虫卵包、双膝关节置换、腿帼窝囊肿去除、腰椎狭窄手术、腰椎间盘突出手术、颈部囊肿切除、鼻腔菌块微创手术、烂尾切除.手术.....用她自己的话说,“我已经是千刀万剐了!”
2007年,就在老伴儿刚做完双膝关节置换手术的时候,我被查出了“三高”。由于没有精神准备,也缺少这方面的基本知识,我的精神负担很重,体重一下子就减轻了二十多斤,脸皮都耷拉下来了,很是吓人。老伴儿安慰我,给我宽心丸吃,陪我遛公园、上医院,还让我办了一张健身卡,要求我每天去游泳、去打乒乓球。我从那时候起,每天都打一个小时乒乓球、游一千米泳,现在脸上老是红扑扑的,连皱纹都看不见。
从2007年老伴儿置换了关节后,一切家务事就都由我来干了,从买菜开始,到刷碗结束的全过程,都是我来完成。我每天早晨六点半钟起床,先给她熬一碗小米粥。这粥要熬一个小时才行,才能熬得烂糊。等她起床后,再蒸一个嫩鸡蛋。蒸鸡蛋不能太早,太早会凉。要等她洗漱完毕再蒸。这样刚好不凉不热。之后就是烧开水、打理卫生,然后我去锻炼一个多小时。锻炼完后,再顺路买菜。她的牙不好。胃也不好,我几乎每天都要给她煲汤,羊肉萝卜汤、蔬菜汤、鸡汤、鱼汤......让她基本不用牙齿嚼也能吃。每次吃饭前,我都会把碗筷摆好。筷子要放在她饭碗的右边,免得她用起来不顺手。她爱吃饺子,我就经常给她包饺子吃。韭菜馅、白菜馅、芹菜馅,换着样儿包。最难包的是香椿芽馅的。香椿芽很细,比头发粗不了多少,底部还有一个小小黑黑的壳,我要把这个小黑壳一根一根地摘出来,三四两香椿芽就得摘上一两个小时。那我也不烦,老婆爱吃,我就义无反顾!
我们彼此之间非常理解、宽容,谁都会为对方着想。
我曾经当过记者、编辑,1990年前后,由于受到政治运动的牵连,我下岗了,成了靠卖字为生的自由职业者。我每天要低三下四地去跑广告、替企业写文章挣稿费。她看我五十来岁的年纪,还要那么忍辱负重,老是安慰我,自己则省吃俭用,为家庭生计甘愿吃苦。
她从不买超过50元的衣服和鞋子,买衣服从来都是到早市上去买。结婚四十多年,我从来没有给她买过首饰之类的奢侈品,只是在一次情人节时,给她买过一块巧克力。她从不抱怨,也不攀比,以至于现在我经常求她:“我求你花点钱吧!”
我呢,则要求自己做得更好。
我给人家写稿子时,三伏天也不敢开空调,怕空调吹着老伴儿;我过去是个大烟鬼,抽烟抽了三十多年,每天得抽两盒烟。2000年,她得了肺炎,我一下子就把烟戒了;我还经常赞扬她,逗她,让她开心,就连每天早晨她都要喝一杯白开水这样的小事情,我都要表扬她,让她乐不可支。
我和老伴儿现在过得非常和美,少年夫妻老来伴,在我们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验证。再过六年,我们就是金婚了,我们俩天天给自己加油,加油,好好活着,期盼金婚,企盼金婚、祈盼金婚,金婚,我们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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