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铁窗外湛蓝的天空,她的双眼凝滞了。她憧憬里最浪漫的遐想在这里定格,她生活里最美好的愿景在这里羞涩,她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光在这里驻足,她生命的空间里从此掺和了惨淡的地域——再也没有青春的嬉戏,再也寻不回流光溢彩的美丽印真。
“从小到大,我都是在爸爸妈妈的掌心里长大,被他们细心的呵护,在他们怀里撒娇,没有风吹雨打的经历也没有一丁点苦头让我品茗……”晶莹的泪水,从晓姃的眸子里情不自禁的夺眶而出。
五年前,才刚刚二十岁,就已经是大二的学生。她的憧憬是当一名空姐——好一朵青涩纯美的含苞花蕾:高挑的超根号三的柔美身材、天造地作的黄金三围、轻挑蛾眉漾起的两汪秋水,哪一样都突兀着青春少女的豆蔻情节!洁白稚嫩的脸庞上,高高笔直的鼻梁和恍若帶露的红唇,让出水芙蓉般的小妖模样更加清新更加错落有致——并且已经走在成长为空姐的路上。
“本来是天上的仙子,却……突然掉入泥淖掉入深渊。”她低下头,泣不成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头,布满泪水的脸蛋上,隐隐出现落寞而凄楚的微笑,“大二刚刚开学,他进入了我的眼帘。”
升旗仪式之后回教室,她觉得有人碰了她一下,“不好意思,对不起。”一位男同学急匆匆擦肩而过,然后回头。也许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他傻蛋了眼神。“我抬起头,不经意间,眼前一亮:那么个青春靓丽的小伙子,高挑却不见魁伟,浓眉大眼却不显莽撞;活生生的‘多愁多病’如诗如画的文弱‘张生’展现在我面前。从此,我们有了爱,并且体会什么叫做如痴如醉。”
他叫徐萌,那年刚刚进校。
时间往往是生活轨迹改变的肇始。我天性就是爱说爱笑爱唱爱跳,从小学到中学、然后到大学,我都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我的舞蹈虽然没有“嫦娥奔月”的委婉韵律,却也还稍含“反弹琵琶”的柔美轻盈,我的一曲短笛《牧民新歌》不敢说是玉珠落盘的清脆绕梁,还是让悠扬的密码坠入坦荡深远。
认识了他,我的生活由此撞上意想不到的拐点。
“我们去玩儿山吧。”我偎依在他的怀里。
“嗯。”他冷冷的回答
我抬起头,很妩媚很囧很萌的望着他:“走,买哈密瓜。”
“嗯。”他还是那么冷冷的,眼睛凝视前方。
我以为,我的挑逗能够让她感动。
他还是“嗯”,还是木然的凝视前方。
女人的爱,就要有山峦、有沙滩、有幽深、有痴狂,平铺直叙的生活是遐想的灾变。好多追求,都不会千篇一律;好多平淡无奇,都要演绎无缘无故的“灯火阑珊处”。女人要撒娇、女人要有人呵护着享受安全感和陶醉欲。可是,怎么说呢,也许他初涉红尘,也许相遇时间太短,他还不适应。
看着徐萌老气横秋,没有一点青春的模样,我的心有些着凉。认识他已经半年,几乎听不到他温馨的语句,没有看到他的笑、他的体贴以及他对爱的狂野阐释。
二十岁的花季少女,怎么会领略这么多的平淡无奇?这种“爱”是不是有些残酷有些让人凄凉伤感?
他经常穿着一身咖啡色的休闲,乍一看:白马王子。可是女人最爱听的悄悄话他却没有,他从来不会把我揽入怀抱——这可是女人最希望蜗居的温馨小屋啊!
“我美不美?”
“可以,把你读作维纳斯。”
“你爱我吗/”
“ok!”也许这是半年以来最空前绝后的浪漫的回答。
有时,我掰过他的头,让他看着我的脸,“好看吗?”
“可以。”
这就是我的另一半?这就是我的相许?我们就这样修炼成厮守终身?我迷惑了。
终于,
我们的爱在无言以对中搁浅。
我憔悴的孤独里,有哪支箭能够射向我的心——
恰巧,那支箭来了,我中学时代的同班同学,我现在的同级校友。
“你好像……憔悴了?”
“还不憔悴吗?”
“他怎么样?”
“漂亮不用说,只是……只是‘多愁’没有‘善感’。”
我病了,这次病得有些厉害,是在教室里晕倒的。睁开眼睛,我的病榻前,是他。
“吃点吧,已经两天了。”那份温柔,我楞不感动吗?“还是吃点吧。”
“徐萌知道吗?他怎么不来?”
我拿起电话,“忙啊,我改天再来看你吧!”徐萌回答。
我发现,虽然有半年的交往,我们居然越来越陌生。
于是,我的心里有了他。
终于有一天,徐萌来了。
他说今天有空,我蒙上被子,不理他。
“你怎么了?”
我说“你走吧。”
“你今天怎么了?”
沉默了好一会:“徐萌,你觉得我们是不是……”我欲言又止。
他也觉得有些异样:“我们……”
“我们,我们是不是……是不是……不合适?”
“到底怎么了?我们?什么‘不合适’?!”
“我心里有人了。”
“有人?谁?”
“这不重要,我想有一个温馨的感觉;我有难的时候,太寂寞了……”
就在这时,他来了:“你好。”
“你好!”看到他,徐萌的眼神有些异样。
他转过身问我,“今天舒服一些了啊?”
徐萌从上到下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你怎么能够这么快就忘了我,就真的喜欢他?他漂亮吗?”徐萌涨红了脸,眼里第一次射出刺人的凶光,我有些害怕了。
“他不漂亮,你看到了,和你不在一个档次。”
“可你凭什么喜欢他?”
“不凭什么。”我还是很平静的说,“在我最需要有人陪伴的时候,你很忙;我在课堂上晕倒,你还是忙;在电话里,我有点生气,回答还是,忙;黄金周了,我说陪父母玩儿玩儿,你永远那么忙。你对我总是……我觉得你……好像很,陌生。对你的感觉好像,好像重新回到和你擦肩而过那一回之前。”
“作业太多了。”
“作业太多?对我,你思考过吗?有一份作业叫做‘关爱’,你做了吗?有一份作业叫做‘相依为命’你可以吗?你完成了那么多作业,可以成为一个完美的科学家,甚至可以出类拔萃,去摘下诺贝尔奖,可是,作为男人,你优秀吗?称职吗?你想将来成为一个丈夫,你能够为我遮风挡雨吗?你可以给我以安全感吗?我想撒娇,想哭一哭笑一笑,还要想疯一疯、闹一闹,你撑起了我的半点妖娆吗?这半年以来你的表现是不是有点二?”
“还有希望吗?我可以做得很好。”
“我们分手吧。”我咬咬牙,决心和他摊牌,“为了我们这段感情能够完美收场,我们心平气和的分手吧。”我强忍的泪水,情不自禁的倾泻而下。
沉默了一会,他走了。他回过头,狠狠地瞄了他几眼。
没有想到,事情这么突然,原来虽然冷漠却似乎弱不禁风的徐萌,会下此毒手。
其实我还是放不下他。
打了几次电话,我不接,因为心烦,我干脆关机。“想刺激他一下,”也许他是毒气攻心吧,几天之后,我觉得还是难以割舍,刚刚拿起手机准备给他打电话。就听到“砰砰砰”的巨响,我开了门。
“你不理我了,你真的喜欢他?”
毕竟是女孩,他越凶,我越不能暴露出内心的思念,我扭过头,不理他。
“回答我,你真的喜欢他?!”
“是的,喜欢他。”
“他住在哪里?”
没有想到,他一下子扑过来,把我按在椅子上,来一个五花大绑。他搜了我的钥匙出门了:“我去找他!”
“你说,他这一去居然是杀人?”
“我不知道,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会……在我眼里,他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过了二十多分钟,他回来了。把我解开,把钥匙还给我,走了。”
“我打了电话,”有些疑惑的问,“争吵还是,打架了?”回答却是“我杀了人。”
“真的?谁?!”
“他。”
听到这里,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好像要爆炸了,人一下子瘫坐在地,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话,眼睛直直的盯着墙壁,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
过了好一阵,我才缓过气,泪水扑簌簌的流下来:“你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夺人之爱!”
“可你也不能这样丧心病狂呀!啊,完了,你这么残忍啊?!”我感到天旋地转,两眼直冒金星,手足无措。
可是他平静的说,我知道,但是我无法忍受。破人姻缘,如杀父母!他在电话里咆哮:“你懂不懂?!懂不懂!”
“现在你该怎么办?赶快自首吧,这是你唯一的生路,啊?”
“自首?不!绝不!那是死路一条!”
“可是……”
“可是什么?我要抗争到底,我不自首!”
“那你……”
天网恢恢,他还是归案了。
因为隐瞒他的踪迹,包庇犯罪嫌疑人,我获罪八年。
刚刚跨进青春的门槛,就在监狱里苦守人生最美好的岁月——要重新做人,不能辜负爸爸妈妈……太对不起了我的爸爸妈妈!我的……爸爸妈妈……晓姃捂着脸,悲痛欲绝。
努力改造,虽然“空姐”的美梦已经破灭,但是,独木桥上也许还有缘分的丫杈。八年以后还有人生的路要走;八年后只要他不死,我的心里还是他。他残忍,但是他执着——哪怕等上十年二十年,哪怕等上一辈子——我认定是他永远的小妖,因为徐萌手上的鲜血是因为我而沾的。
“打那以后你见过他吗?”
“监狱里安排我见过他一面。”
我说,徐萌,我等着你。洗心革面吧,修成了这个缘分,我认了。是赔是赚,我都认了。我等你,等你出来,等你到海枯石烂那一天!
听了我的话,他嚎啕大哭:“不要等我了,我十恶不赦……我铸成大错,我对不起你……”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七尺男儿,居然还残存柔软潮湿的一颗心……
我为他祈祷:“也许死缓,也许就是二十年,也许……”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但是,
“半年后,听新进来的家乡人说,他被执行了死刑。”
“真是晴天霹雳,因为我,两条鲜活的生命消失了,我应该接受万劫不复的惩罚啊!而且,我活下来的唯一理由和希望,也如肥皂泡一样瞬间毁灭了,我还有理由活下去吗?”还等什么?绝食。
“没有想到,监狱领导三番五次关心我,还让爸爸妈妈经常来看我陪我。‘孩子啊,你还是我们身上的肉啊!’铁窗之外爸妈的声嘶力竭、爸妈的泪水感动了我——他们抹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呼唤亲情:我依旧是他们的传承,他们的希望,供他们赏玩不够的小乖乖!他们的后半生是幸福还是凄凉,都还要我来当待!我要好好改造,好好走过这一轮沧桑,我还要为俩老养老送终,还要看看风雨之后新的彩霞。
我终于撂下死的念头。
“监狱里为了我们的改造还专门组织文艺晚会,并且邀请我妈妈前来观看和陪我吃饭。这五年,监狱管教隔三岔五让我和爸爸妈妈见面,甚至让他们进来和我一起散步、一起进餐……我终于可以在妈妈的怀抱里撒娇、和妈妈说悄悄话、往妈妈的碗里夹菜、和妈妈的泪水溶在一起……因为我表现好、又有较好的舞蹈天赋,大型舞蹈《党啊,亲爱的妈妈》由我主演,在清新和着浑厚的乐曲声里、在婀娜翩跹的舞姿里,我分明听到:妈妈在鼓掌、在抽泣、在为我祈祷未来……”
告别了,我们再看她一眼——她清瘦白净的脸蛋上,已经过早的镌刻了皱纹,而且布满了忏悔和期盼,可亭亭玉立的身影还是那么婀娜俏丽那么花枝招展——“好好改造啊!一定要等来浴火重生的那一天。拜拜!”
一个月之后,传来好消息,她提前出狱了,并且有了好工作:t型台上,重生的晓姃依然婀娜多姿;她一颦一笑都让人感动。不经意间,她与我无关的一次回眸,却刚好灼热了我的眼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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