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回来了，这娃咋了，该不会让福烧昏了头了！”听说村里的山泉回到了附近的航空基地就职，整个山村沸腾了。可不是吗？放下外企技术主管不干，偏偏惦记着这大山！

眼看着这个偏僻山村曾经的传说将成为浮云，山村的人除了惋惜外，只希望眼前的一切属于错觉。但是，山村的神话终究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山里人读书有啥用，到头来还不一样地终老深山。”山泉想不通曾经深思熟虑的抉择为何成为全村人议论的热门话题。

也难怪村里人不能接受，山泉一直是全村引以自豪的楷模。二十多年前，山泉考取了大学，整个山村都热闹了，大家纷纷奔走相告。村长还专门召开了表彰大会。有史以来，山村飞出第一只金凤凰，能不自豪吗？山泉首次隐隐觉得村里人对家人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充满了敬意。当年的感觉一去不复返。到如今，该凤凰回巢了，一切却变了味，谁能理解他的苦衷呢？

山泉生长的山村颇有传奇色彩，虽然地处大山深处，但是却并不落后。在山村不远处，一个神秘的航空工业基地给这里带来了只有影视上才能见到的都市繁华，村里人每逢农闲时就如逛省城一样尽情在那里享受着现代文明，一些连县城都不能看到的潮流，在这里已经流行了许久。村里人随时将劳动所得卖给那里的员工，换取日常家用。因此，山村人的生活不仅富足，还能时时感受到山外的文明。村里人习惯将航空工业基地简称为“工地”。然而，这个山村与工地似乎没有多大的渊源，村里没有一个人成为工地的一员，而工地的员工几乎全部来自于天南海北。

从记事时起，山泉就听村里人讲：“只有上完大学的人才能名正言顺地到工地上班。”不过，村里人也补充了一句：如果能上大学，谁还会愿意再回到大山来，毕竟与省城来比，工地的条件确实有点艰苦。山泉很渴望能到山外的大学去读书，随后成为工地的员工。虽然没有资格到工地的子弟学校读书，山泉却很羡慕这里的同龄人，一旦有空，他就会抽空到子弟学校徘徊一圈。暑假里，他从子弟学校的橱窗里开阔了眼界，原来只有读完类似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高等学府，才能踏入身边的神秘工地。

然而，山泉没有权利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在他读高中的年月，工地的经济效益陷入空前的困境，伴随着物价飞涨，员工的工资不但没有增长，反而为工资能够正常发放而发愁。在这种情况下，工地的员工不断外出打工，他们的子女也纷纷放弃本系统的高校，山里人不再羡慕工地人的潇洒。只有山泉执意坚信困难是暂时的，他亦然憧憬着工地能再度辉煌。高考填报志愿时，家里人极力反对他自作主张，尤其他的父亲客观分析了现状，老人家语重心长地说：“如果放在前几年，我绝对支持你，可是你也要替父母想想。你是老大，后面的弟弟、妹妹还指望着你呢。如果你进了工地，拿什么养活自己。”山泉是一个孝顺的孩子，考虑再三，他选择了江南化工学院，看来工地也许永远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读大学时，山泉感觉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身边也有好几个远比工地规模大出许多的工厂，效益相当不错，但是他很怀念远在家乡的工地。偶然，他也能发现一些类似工地式样的军工企业，但是在经济效益上无法与周围的乡镇企业相提并论，根本无法获取当地人的青睐。好长一段时间，他似乎对家乡有点淡忘，慢慢将身心融合在湖光山色之中。只有接到家乡的来信，才能唤起他对故土的思念，他依旧渴望工地能尽快摆脱困境。

远离故土，学校又不属于航空系统，山泉最终应聘到频海市的一家美资驻华化工公司。那段日子，他始终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月薪几乎是相当于工地员工的年收入，福利也不错。他以山村人的勤劳和朴实面对眼前的一切，渐渐赢得了同事的信任和上司的赏识。他时常被派出国，对山村人来说，简直就是破天荒。

山泉是一个知足的人，随着家里经济状况的好转，弟弟、妹妹相继完成了学业，他却感到莫名其妙的疲惫，曾经的新鲜感在不知不觉中荡然无存，尽管他依旧勤奋敬业，但是时常感到前方没有彼岸。作为外企的技术主管，他忍受着某种煎熬。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公司多次在竞争中击败同行业的民族企业，只能在无奈中流露出一缕伤感。生活也带来更多伤痛，中华传统的节日除了春节外，其余都冷冷清清，虽然同事们热情高涨，但是他却内心迷茫。他始终不知道自己在为谁服务，曾经的激情已找不到行踪。

百无聊赖中，山泉有幸重温了电影《蒋筑英》，那可是他大学期间唯一流泪的电影，那个令他铭刻在心的场面再次让他心动。当蒋筑英在机场送学生司马森出国时，蒋筑英深沉地说：“在日本明治维新时期，一批赴英留学生毕业前准备回国，可是英方禁止他们携带任何包括笔记的资料，就有几名学生当即剖腹自杀，通过运尸的途径，将所有资料带回日本。与他们相比，我们中国人是否缺失了某种精神？”他决定找回失落的梦想。

新世纪来临之际，山泉如愿地考取了航空航天大学的研究生。在他即将离开外企时，老板异常激动，他承诺：“年轻人就该有上进心，公司愿意出资培训费，你也不必担心上学期间的薪水。”“谢谢领导的器重，不过我从小就梦想为祖国的航空工业出力，可惜当初未能如愿，现在终于找回了归途。”“我很喜欢你，这么久都没有放弃追逐理想，说实话，公司随时欢迎你能学成归来。”老板不禁为他的执着和诚恳所感动。

三年后，山泉重新回到那大山围绕的工地，他百感交集地凝视着早已陌生的故土，在外漂波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梦想的风帆此刻才真正找准了航向，这里才是他无悔的归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