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两个经典人物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当时还小,还弄不清楚世界到底有多少善,有多少恶。只是凭借感官觉得黄世仁不是个好的东西,霸占喜儿,还逼死了杨白劳。是世间最大的恶人。可是当我三年前走进今天的单位,第二个年头,我便发现,我似乎有了这两个文学人物的影子。
不奇怪,我们系统在县上来讲很大,听说全县一万多一点出头的人吃皇粮,我们系统就占多一半。达到了六千七百人。光是工资一项就是全县财政工资的百分之六十八。按说这么大的摊子,又是在一种总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口号氛围中做事,想起来一切似乎都是很美妙的。然而走进来才知道,世界花花绿绿,可是运气不好的时候也会走进黑洞,也会在原始森林中遇见妖魔鬼怪。
我说过不止一次,本来不想说的。可是每到过年的时候,我又不能不去说,因为钞票这玩意儿毕竟不是空话大话,不管它多么的贬值,可毕竟还是有些市场价值的。刚上任就接手了一座说是当年就要开学的新建高中。可是我第一次走进工地才发现,除了教学楼有了眉目之外,其他的还全都是工地。当时我压力很大,尽管嘴上没说,可心里还是颤颤悠悠的。尽管我也很讲政治,一再表态,坚决完成任务。可是,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我睡不着觉,心里总在盘旋,是不是我自私了,太想当官了,非要走上这么个位置。
是什么已经不重要的。总投资超过一点七亿元的学校,当时的投资也就三千多万。后边要建设,不说工程的难度,光是资金就是令人生畏的事情。可是,我当时想,既然来了,既然这里的一切都还在运行,我能做的,就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去完成本不能完成的事情。学是按时开了,可是资金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就在大家高兴的时候,我似乎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失去生命本真的人。
我们单位一年光是账面上要走过四五个亿,所以当时有人开我的玩笑说我是家乡最大的黄世仁。当时还没有现在土豪这么个说法,所以叫我黄世仁我觉得似乎也名副其实。因为教育在当今的中国,似乎和母亲一样,嘴上的待遇可谓是无与伦比的。可现实里,所有的一切有时候我也只能说心知肚明。记得几年前有人说,教育的投资一定要拿出gdp的百分之四。我当时可真的是着实高兴了一大阵子。这可是了不得。真的要能实现这一点,我们的那点债务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直到有一天,我在电视看到有人大言不惭的说全国已经实现了这个目标,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信口雌黄,什么叫世界的玩笑。当然了,毕竟是一个大团队,所以有时候也有些财大气粗的影子。特别是这两年国家对教育的投资很大,建设也很快。有一阵子,我还真的就成了黄世仁。好像去哪里都应该能要回点钞票来的。
开始当黄世仁的滋味是不错的。不管怎么说,是别人欠咱的钞票。所以说话办事往往是理直气壮。可是后来我发现,政治和现实很多时候重叠不到一起。用大家都懂的话说,行政和资金从来就不同步。这边的红头文件一个接着一个的发,今天要讲求这个,明天要求那个。今天来检查,明天来检查。所以大家就得去做。可做完了,似乎一切也就完了。至于说自己从哪里来,没人问,也没人管。想想这样怪不得谁。因为要管就的拿出钞票来。可钞票又不是冥票,哪那么容易就可以获得呢。
就说我们新建的高中,现在大家都说条件很好,环境很好。可是外欠六千多万似乎愿意说的人却不是很多。所以当黄世仁的感觉我还没有彻底的体验到底,就发现自己又成了杨白劳。一方面我似乎是最大的债权人,一方面我似乎又是最大的负债人。有时候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我到底是黄世仁,还是杨白劳。不过社会发展到今天,黄世仁也罢,杨白劳也好,都无所谓好坏了。就像现在网络上盛行的一个词,叫土豪。前两年,我看到一则消息,说山西的一位煤老板,也就是现在说的大土豪,为了嫁女儿,一下子拿出了七千多万的钞票,那排场到今天都是令人难以忘怀。
不过就在前几天,网上说,那土豪频临破产了。现在在香港已经被人家通缉了。原因是自己的资金链出了大问题。这个我能想象明白,如今的煤炭都卖不出去,按说是能源,按说我们的经济突飞猛进,能源怎么会卖不出去呢。可现在的现实就是卖不出去。有时候我想,这大概也和中国的股市一个道理。一边说经济走出误区,一边是股指一落千丈。说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眼看着年关一天天近了。那些为建设付出努力的人们就希望拿到属于自己的钞票。我也知道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是我现在没有,甚或都不知道哪里会有。有时候我看到他们可怜的样子,我真的也想跟着痛哭一场。是呀,这是谁的错呢?我一直都在想,可又实在找不出来到底是谁的罪过。大家知道,黄世仁和杨白劳既是对立,其实也是统一。如果没有黄世仁,自然也就不会有杨白劳。同样,没有杨白劳了,黄世仁还怎么存在呢?
开始我刚来的时候,大家都叫我黄世仁。当时我还沾沾自喜。觉得能在当今世界做一回黄世仁,也不枉活过一生。可是我不知道,黄世仁和杨白劳还是可以转换的。昨日还是黄世仁,眨眼之间就变成了杨白劳。就像我,角色的转变更是令人防不胜防。当黄世仁的时候,明明是属于自己的钞票,可是却要不到。明明是属于教育的资金,可要要回来有时候也得不择手段。所以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就是当黄世仁也不是一件舒服惬意的事情。
看来今天的世界本来就是一个连环套,既然做不好黄世仁,所以就必须去做杨白劳。现在我就是名副其实的杨白劳了。我经常给大家开玩笑说,我已经是身价一个亿了。大家知道我是在自嘲,可我想,不自嘲又有什么办法呢。看看现在的世界,好像很多人都是这样,既是杨白劳,也是黄世仁。今天做黄世仁的角色,到处讨债。明天就是杨白劳,又被人追赶着讨债。今天的我大概既是这两种角色不停地在转换。已经转的我都快要摸不着北了。
有些好心的人和我交流的时候就埋怨我,既然没有钞票,那就不用做。这样不是省心省事。道理似乎就是这样,可现实却不是这样的。大家说说,有钱没钱,谁家的孩子能不上学读书呢。看着破旧不堪的校舍,看着落后没有一点时代特色的设备,谁的心里有能安生呢。说心里话,我是真心的不止一次的提出过辞职。因为我总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实在是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世界。可是很多事情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的。很多事情也不是属于自己能够操控的。
做黄世仁大概精神还能有点暂时的满足。不管怎么说,总还是别人欠咱的。能不能讨到,另当别论。可当杨白劳就不一样了,有时候精神都成了一种绝望。两手空空却要面对沉重的世界。说真的,不要说生命有时候不堪负重,就连我们心存的希望也会被世界糟蹋的没有了一点影子。现在看起来,做黄世仁是痛苦的,做杨白劳同样也是痛苦的。难道说,世界的正反两面成了一个样子?难道说世界从一开始就在开生命的玩笑。
今天从早晨起来,我只要接听电话,对方传来的几乎都是哀嚎。在茶座里,我尽管也已经绝望,可还得面对绝望的人装出充满憧憬的样子。有时候我都在想,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尽管我一再的在调整自己,让心态更加的趋于平静。可是有时候面对的事物真的令我不知所措。就在今天早晨,我听说我们有一伙教师去县政府上访了,因为他们去弄支教了,要求无条件的晋升职称。
当然了,我不是想埋怨谁,当初我们也想希望通过这种支教活动来缓解乡下教师不足的困境。也希望能给去乡下的教师多一些优惠的政策。前两年我们还可以满足大家在职称方面的需求。可今年国家的政策变了,没有那么多的指标,所以我们也只好调整方案,也考虑到大家的因素。给每位下乡支教的教师在基础分数上加了六分。当时我想,这个分值已经不少了。相当于一位教师在五年里要获得三次县级师德优秀称号才能够加的分数。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大家不干了,觉得吃亏了。放不下,非要弄出个什么结果来。
说真的,我有些失望,甚或都有些绝望。因为我不明白,大家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想通过这种非理性的作为能出点什么动静来,浑水摸鱼呢。我在想,一个平等的环境里,额外多加六分都还不能和别的教室抗衡,我就想不通,他们到底具有怎么样的能力和水平。再说了,去乡下难道不应该。难道说我们常年奋斗在农村一线的教师就低人一等?办公室的人问我怎么办。我当时笑笑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任它去吧。职称是什么?职称是一个人面对学生的一种技能尺度。如果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是合理的诉求,什么是胡搅蛮缠,那我们还能在说什么?再去做什么呢。
干了活讨不回工钱令人愧疚,也令人伤感。可是因为国家政策的变化,就觉得对自己不公,就觉得别人有意为之,说心里话,要是说黄世仁在某一时刻还显得可恶,我看现在我们有些人连黄世仁的品质都不具备。说实在的,开始我还想去努力,毕竟我们的教师是在响应一种号召。
尽管我知道,城里的人和乡下的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尽管我们有些人自我感觉良好,进了城似乎就觉得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城里人。就像去了一趟英国自己就成了贵族一样。其实说心里话,什么都不是,自己的生命是需要靠自己去塑造的,考梦魇是什么也得不到了。所以我放弃了,因为我觉得自己的努力不值得,甚或有些对不住还在农村一线教书育人的那些令人尊敬的教师。
现在我做杨白劳,可我同情黄世仁。尽管现在说土豪是一种时髦,可时髦有时候却不能拯救生命,也不能让生命很好的生活。所以我愿意去努力,愿意去奋斗。也许明天我还不得安宁,可我知道,安宁不安宁,时间总是要一分一秒的过去,世界总要从今天走向明天。大年的钟声总是要敲响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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