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叔父査翁成开老先生

那天接到弟弟的电话，说叔父可能不行了，于是赶紧赶到医院。到了那里一看，只见叔父昏昏地躺着，我不忍心打扰他，就站在床边静静地等他醒来。

此时的老人，瘦弱的是那样不忍卒睹。上帝的光辉已然笼罩在这位倔强的老人脸上。可能是心灵的呼唤吧，老人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看我来了便很高兴。露出微笑喊着我的名字。并向病友介绍说“这是我的侄子，在人武部工作”。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见到晚辈都混得人模狗样，好像他脸上也有光彩一样。尤其是对我，我能感觉得到他有一种特殊的情结。他在晚年最喜欢陪着说话的人就是我。以至于到了走不动了，还在我妻子面前说“真想去陪侄子说说话，可惜走不动了”。叔父如今永远地去了，每当想到我自己的疏忽大意，总是觉得很惭愧。

叔父是志愿军第38军的老战士，他身材不高但笔挺，皮肤黝黑而令人产生敬畏。38军人称“万岁军”，正如和他的部队团体作风一样，他的为人风格是硬朗的。他是个很率性的人，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虚假做作。所以，他老人家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眼就能从他脸上看出来。而且他把这种个性一直坚持到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个性是商标不能丢失，当然他自己更觉得不需要去改这种他自认为是“好”的个性。所以也因此遭到一些人们的误解。我常常和弟弟说“能把这种诚恳率性和硬骨头的精神坚持到老，乃至到死很不容易。因此值得敬仰”。

虽然叔父是个很倔强的人，有时候简直倔强得可爱。但是他绝对不固陋，他同时也是个很活泼的人。他喜欢唱，喜欢玩。听婶婶说他中年时赶上58年大跃进时代，到了62年，国家穷困的影子还没有退去。那时我那堂哥刚刚出生，家里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但是他从来不像别人一样而因此愁眉不展，并常常和婶婶说“装怂只能让别人瞧不起自己，所以这个时候要更加喜笑颜开才是”。所以唱大戏以及一些敲锣打鼓的事情，他都很喜爱。尤其是像小孩子一样，喜欢放鞭炮。每到逢年过节，他燃放炮竹总是兴趣盎然。而戏台上的表现也相当不俗。不仅化妆以后的扮相很好，而且嗓子也不错。记得有一年家乡唱大戏【铡美案】，我父亲扮包拯，他扮陈世美。乡民们都说“去看哥哥杀弟弟咯”，一时被传为美谈佳话。

叔父年轻时精力很旺盛，他从军复员后担任汽车驾驶员，那个时代汽车驾驶员是个很吃香的职业，但同时也是浪迹天涯的职业，所以他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属于见多识广的人。

要说真正好一点的日子，就是调到家乡的车队以后，才过上了一点安定的生活。驾驶员很受人尊重，这正好是他个性所需要的，他爱受尊重而不爱钱财，除了家里开销，其他的钱是有多少花多少。如今的人说“再苦不能苦孩子”，而他的信条是“再苦不能苦嘴巴”，所以他吃肉喝酒，样样不能少，而且酒量也不小，酒场上英雄主义很严重，从来不服输。

人世间就是这样潮起潮落，人和万物都一样逃脱不了盛衰的规律，都是从弱小到强大，再由强大到弱小。老年的他再也没有昔日的风采了。这个时候的他除了在家静坐以外，也就是去马路上走走了。他很喜欢陪我说话，有时候双休日到我这里一坐就是一个上午，天南海北地聊，从他的眼神上，我总能感觉到他内心深深的寂寞。为了逗他开心，我总是喜欢要他说说过去的事，他也乐于说。记得又一次我问他：“叔父啊，当年您作为驾驶员那么红火的职业，您一个人在外面工作，婶婶不在身边，加上您这么有男人味，是不是有女孩子喜欢过您啊”。这句话似乎是重新燃起了他爱炫耀的本性似的，他抽了口烟说“要说没有也是假的，可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有这个心可没这个胆啊，被抓住了可是犯了‘腐化’的错误”。又接着说道：“记得那个时候车子给枞阳县粮库拉粮食，一个电影院的女的天天请我看电影，自己虽然知道那个女的对我有那么点意思，但是我自己没这个胆子，倒是那个女的胆子大”。于是我接着逗他：“您老是不敢承认故意这么说的吧，在侄子面前还隐瞒什么呢，承认了得了”，说完向他挤挤眼睛。他不置可否地开怀大笑起来。虽然玩笑开得没大没小，但是他老人家却很高兴。由此也可以看出他老人家对于我的偏爱。

病魔总是无情的，在病魔面前再怎么坚强的人也是注定是个失败者。当检查出老人家患食道癌以后，晚辈们都瞒着他。但是我坚信他这样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自己病情的严重的，只是倔强的个性使得他不肯认输，所以他自己也装作不知道。以至于到了临危一刻也不肯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在病魔面前败下阵来。他在吃东西时装作很惬意地大口吃而噎得眼泪都出来了，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是不愿在儿女面前露出苦楚而在逞英雄。上医院他是能自己走就坚持自己走着去，一方面他是不愿意麻烦晚辈们，其二是个性使然促使他不愿意在人前露出弱态。他就是这样一位倔强的老人。把自己的个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而至死不渝的老人。

斯人去矣，亦如大江的流水一样一去不回。而留给我们晚辈的，往事总是像一幕幕电影一样闪过脑际。人死毕竟是天道，天道如此，如之奈何呢。【山有千年树，世无百岁人】。而我想，人的弹指一生，能做到叔父这样秉持个性，快乐开明。生自当无憾，死亦有何忧呢。叔父啊，您一路走好吧。　

少小离乡土，从军抗敌酋。

云踪飘南北，热血祭春秋。

赤胆藏高节，丹心护白头。

昂然修义路，至死乃方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