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

来到古堡前，雷泰等依次下马，悠悠晃晃的行至青石长条的台阶下。雷泰抬眼但见石阶上站着笑容可掬的三个人：左边是一个一脸粗豪的汉子，中间的老者虽然须发斑白，却精神矍铄，右边的那个女子，才一映入眼帘，雷泰的心就忍不住噗噗乱跳。

正午的阳光正照在她的脸上，白里透红、楚楚动人的冰姑显得更加的明艳照人，目有神彩。她盯着雷泰抿着嘴直乐，幽亮的眸光徘徊流盼。雷泰是个铁打的汉子，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眼光，忙侧了脑袋，放低眼皮。

一切都只是转眼间的事。直到她离他很近了，他才看见她手里闪电般刺来的刀刃。有庆的喊声骤起：“兄台小心！”与此同时，刚才站在石阶上的那个壮汉也向他一掌击来。说时迟，那时快。雷泰多年久经战阵，在枪林弹雨中炼出的非凡手段，就在这个惊险的瞬间，电光火石间的施展开来，他拧身微侧，一只手闪电般捏住冰姑的手腕，雷霆霹雳的一声大吼之下，一腿顺势踹向壮汉。

冰姑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中再度被雷泰揽入怀中，只是这次她被当作了抵御下一轮进攻的盾牌，突如其来地喝声震得她脸色煞白，她一边羞恼的挣扎着，一边脆声叫道：“死刀客，你弄疼俺了！”

“好！果然好手段！自古英雄少年，今日老夫大开眼界了！”石阶上的“老刀把子”目光锐亮，难掩一脸的惊喜之情，大声叫好道。

所用的动作突然消失，围观的众人衷心发出一阵喝彩！雷泰见那已跃出圈外的壮汉咧着嘴，笑着向自己伸出了大拇指。他心里恍然大悟，连忙松开怀里的冰姑，柔软躯体乍然离身，他的脸上不由得一红。

“俺说这个刀客非同一般，这回见识了他的手段，你们可都信了？”冰姑先回头哼声白了一眼雷泰，然后又笑嫣如花地对着众人说道。

雷泰抱拳拱手向四周一揖，然后对着冰姑说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倒让各位方家见笑了！在下出手鲁莽，不知吓到姑娘没有？”

“哼！姑奶奶才不怕你这个刀客呢！只是这手疼得厉害，你让我揍你几下，消消气，中不？”

“冰妮子，不得顽劣，让客人笑话！”老爷子故作生气的样子，笑脸对冰姑呵斥道，然后转过脸肃容面对雷泰，郑重地说道：“自从好汉救得冰妮子归来，这孩子一个劲地夸你不仅仁义，而且功夫手段过人！儿郎们半信半疑，这才有今日的胡闹，请好汉不要见怪才是！今日得见好汉风采，山寨蓬荜生辉，足慰老怀啊！”

雷泰再次拱手一揖，连声说道：“在老爷子面前，晚辈不敢妄称好汉！老爷子名震四方，然后辈好生敬仰，今日一见，还得向老爷子多多请教才是！”

冰姑在一旁忽地咯咯的笑出声来，巨娃忍不住粗声问道：“妹子，你自个儿乐个啥呢？”

“你哥几个没看见俺爹和那个刀客，你一拜过去，俺一拜过来的，这不成了戏台上的拜天地么？”

众人哄笑起来，“老刀把子”笑骂道：“大姑娘口无遮拦的！唉，都是平时任性惯了的。请！屋里叙话。”

一行人说笑着，其乐融融的进了聚义厅。听得说雷泰进寨拜访，竟带来了一挺机关枪和几枝汉阳造快枪作为见面礼，老爷子高兴得眯起了眼睛。今日雷泰爽然而来，并执后辈礼数，已经让他大为开怀，这份礼物在他眼中倒也不算什么，但其中包含的那份诚意，正是他所祈及的。他开口说道：“这是一份诚心实意的礼物，俺谢绝了，就是不恭不敬了，那我就收下了！俺老朽了，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好吧就这样，你让冰姑带你去俺的库房里转转，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听到这句话，众人忍不住都用羡慕的眼光盯着雷泰。雷泰微微一怔，不知是何原因。他来不及细想，朗声说道：“老爷子太客气了！我知道老爷子一世的戎马生涯，特意选了那些玩意送来，图的就是让您老人家乐呵乐呵，别无他念想。本来长者有所赐，晚辈是不敢推辞的，但我雷泰漂泊江湖，至今居无定所。不如暂时就放在老爷子这里，他日我有用，自当毫不客气来取用。老爷子意下如何？”

“好！好汉子！”老爷子突然站起身来，好好地盯着雷泰上下打量不已。雷泰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这么激动，但他自己觉得问答得体，并没有失了礼数，是而，面对老爷子明亮如电的目光依然一脸坦然，神采清朗。良久，“老刀把子”问道：“你能吃肉吗？”

雷泰一谔，顺口说道：“能吃，大块的更好！”

“能喝烈酒吗？”

“能喝。和英雄同饮，千杯不醉！”

“好！小子们，还不快端大块的肉食，上大碗的甘烈的美酒。今日里大家要同欢尽兴！”老爷子一反往日，精神抖擞、声如洪钟的一连串喊道。

2

一声令下，城寨里的兵卒先铆足了劲，一口气点燃炮铳，连放三十六响爆响。一行行头扎红巾精神抖擞的小喽罗鱼贯而入，将鸡鸭猪牛羊肉满满一盘一盘地端出，布满大厅的八仙桌，一瓮瓮烧酒在大碗中筛满。众人礼让着入席。

席间，雷泰直率无讳地讲述了自己来到这个地面的经过，众人倒不咋的，只是冰姑倒听得杏眼流波，扑闪扑闪的牵系不已。

“刀客，你的身手确实不错！可惜今天天纵不在，我们哥几个就数他的刀法精湛，是正宗嵩山少林寺出身的。哪天你两会一会，包你欢喜不尽！”有庆向雷泰敬了一碗酒，接着说道。

“咋的？就天纵能耐？俺二当家那一手飞刀绝技就不中？”巨娃喝得红了眼，不依不饶的问道。

“飞刀毕竟是暗器，防身可以，两人对阵比划，威力就小了。”有庆淡淡的说道。

“哼，你不懂的！刀客，你明天跟我一路回去，待俺给老娘办了大寿，一同到我的山寨住上几天，也和我的兄弟们亲近亲近，中不中？”

雷泰一想自己本来就没有什么事要做的，现在能结交到这些直肠直肚的朋友，倒是快慰平生。于是慨然点头。

冰姑见状，鼓掌道：“好啊！有庆哥，你也先别忙着回去了，就去瞅瞅巨娃的排场。大家一起去有伴，热闹得紧。”

有庆含笑点头，巨娃高兴地站起来说：“奶奶的，这回老子真的风光了，这豫西地面的好汉都要眼馋的！老爷子，您老人家也去吗？”

“老刀把子”摇摇头，说：“你们年轻人热闹去，俺骨头老了，耐不住颠簸了。”

究竟是年纪大了，说完这句话后，“老刀把子”就觉得酒意上涌，不胜酒力。大家见状，相邀到有庆的下榻处再聚，纷纷向老爷子告辞而出。

走到厅外，雷泰一转眼就见到冰姑在瞅着自己。他咧嘴一笑，低声问道：“你们怎么尽叫我刀客？是不是你这么叫我了，他们就跟着叫了？”

冰姑嫣然，好像想起什么似地，强忍着笑的说道：“在俺们地界上，刀客这个词有两种含义，叫得好的呢，当然说你这个人豪侠仗义，是一条好汉；另外一种呢，家里出了没良心的，对人家恶狠狠、凶巴巴的人，也是叫刀客的。你说你是侠客呢，还是个没良心的？对俺来说，好像……”姑奶奶话没说完，就捂着肚子，咯咯的笑着扬长而去。留下身后谔然苦笑的雷泰不管。

“刀客！快来，就让俺两等得好生不耐烦！”远处传来巨娃的呼喊。雷泰一张嘴，无端的竟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3

清晨，准备上路的人马和巨娃衣锦还乡的车队已经准备得当。因为昨夜里听得陶三布在驻军中的暗线周永春的情报，知道政府军有一个团的兵力已经出发进山剿匪。“老刀把子”已连夜传出飞帖，叫各山寨提高警惕。

对于兴高采烈即将出发的这几个人，他一看冰姑兴奋的样子，就知道女孩子心理乍起的波动情怀。他一来不忍坏了年轻人的兴致，二来也知道，任凭天王老子出面说破嘴皮，也是阻止不了巨娃回家尽孝的心意的。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陶三给他们配了三挺机关枪，这样一来，凭着这几个如狼似虎的悍将和手中的火力，即便正面遇上了正规军，从容突围而出是不成问题的。最后交代了几句，他挥挥手让众人上路，自己和陶三一路折回古堡。

一声吆喝，巨娃粗着嗓门一马当先，领着满载物品的车马缓缓出发。雷泰、有庆和冰姑押在后面。车队刚过石桥，那一头就有一杆滑杆缓缓而来，冰姑扬声叫道：“老爷子，今儿又要去哪里溜达？”

雷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滑杆上坐着一个红光满面的胖乎乎老者，身穿一身细腻柔滑的上好杭州绸缎长衫，挺着一个大肚腩皮，手摇纸扇，一付优哉游哉的潇洒模样。他听得冰姑的问话，笑咪咪的说道：“俊妮子这是要往哪里去？去外面找婆家吗？昨儿小子们在那边的林子里给我张网下鸟儿玩。这不，趁早赶去看看。”

冰姑啐了一口，嗔道：“你再胡说八道，担心俺剥了你的皮！快去看看吧，再晚了就逮不到你的鸟外孙了，气死你这个鸟老爷子！”说完格格一笑，脸上红晕冉冉。老头不气不恼，哈哈笑着自去。

又行了一段路，雷泰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个老者是谁？”

冰姑不以为然的说道：“他是俺绑来的一份彩票。”

雷泰知道，在刀客的行当里，绑票是以命换钱的一种方式，勒索的价码没有统一的标准，一般视被绑架者的家庭状况而定，最后的价码再由刀客一方核定。按刀客们的说法就是：绑彩票（富人），挣大钱；抓土票（穷人），“还换不了一百只鸡吃”。被绑票的人家，亲属一般不会考虑其他问题，只要能够支付所列价格，还是肯妥协的。一般来说，赎金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期限也可以松动。有时候，一盒纸烟也可换回一个土票的性命。但是这么逍遥自在的被绑票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由得半信半疑。

看着雷泰沉默不语的神态，冰姑自己也感到好笑的解释道：“真的。那次俺下山回来的路上遇上了他，俺一瞅他身后一大串的随从和他那个大摇大摆的模样，就知道是一桩好买卖。俺顺手就将他带了回来。后来一问，原来是槐固县城的一家巨富人家。当老东西问俺要多少赎金时，俺也不知道应该要多少，一下子讲不出来，干脆就一声不吭的把他留在城寨里，终日让小的们抬着他游山逛水的，山珍海味的供养着，然后十天半月的向他家人取一笔款来。到现在都快半年了，看这老家伙逍遥的身子骨越发健旺了，对这里似乎恋恋不舍，要入伙了。”

雷泰听罢，啧啧称奇不已。最后讲到：“只是这马上就要天凉换季了，既然能收到钱，不妨在要上一笔，然后让这年纪大的人回家去吧，出个三长两短的总是不大好。”

冰姑不屑的扁扁嘴角，说道：“好吧，姑奶奶要是玩得尽兴归来，就依你言语，放了这老乌龟！总不会叫你白开口的。”

雷泰奇道：“我说得不对吗？”

冰姑侧着脸，一脸嘲弄的反问道：“你为被绑来的彩票说情，你还算是一个刀客吗？”

雷泰张口欲说，冰姑放声长笑：“俺才不听你老太婆似的罗嗦了！”说完，顺手给了雷泰的马一鞭子，自己也打马扬蹄的冲了出去。

（待叙）

-全文完-